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二六


  「哈,哈哈!」

  叫聲、笑聲,使我睜開雙眼。怎麼啦?我奇怪地巡視著我們的大隊。

  「你這孩子太壞,要把他碰壞了呢,嘿嘿,嘿嘿……」腿有殘疾、一跛一拐地在隊中走著的宋起山先生大聲申斥著,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原來,是一位演出時事不多的師兄,抽空睡了半宿覺,此時精神煥發,調皮地將後面閉眼走路的師兄引到電線杆子前,猛一閃身,使後面的師兄一頭撞到了電線杆上。

  我們回到富社,頭幾批回來的部分人員已經起床,他們吃過早飯要去廣和樓照常演出,我們這些人的劇目都放在後邊,能免的儘量免了。這時,我看見枕頭、被子,感到萬分親熱,急切切倒頭便睡,頭碰到枕頭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此後,富社營業達到鼎盛,堂會、燈晚愈加增多。為了解除路途往返的疲勞,科班在虎坊橋的「小小汽車行」租一輛「大」汽車。約比現在麵包車大些,三十多人滿額。我們每次都塞進四、五十人。師兄們坐著,我們筆桿條直地站著,一下也動不得。不過,就是再擠些,也比走著舒服哇!

  【十五 鬥病魔 自強不息】

  《八大錘》中的金兀術沒人演了。

  「你成不成?」蘇先生拿著派戲單問我。

  「成!」

  「明天《八大錘》兀術就你演吧!」

  其實我只有印象,不算太會,自己便去找劉盛常師兄(劉連榮師兄的弟弟),請他給我說說,第二天就上了場。

  我除演《漢陽院》、《長阪坡》、《漢津口》、《群英會》、《陽平關》中的曹操,《甘露寺》中的孫權、張飛,《丁甲山》、《沂州府》中的李逵等架子花應工戲外,類似象兀術那樣今天學、明天唱的戲也極多。如:《紅柳村》的鄧九公、《潞安州》的兀術、《上天臺》的姚期等。因此,我的任務越來越重。而且,學戲也必須幾出戲同時進行。例如我一面向孫盛文師兄學《取洛陽》的馬武,一面又得趕排《取帥印》的尉遲公,插空還得去和高盛麟排《落馬湖》。這樣安排在客觀上很符合我的心願。但終歸年少力單,多日勞累再加飲食不周,便覺得有些昏沉沉,頭重腳輕。我自知內熱太盛,幾次去找沈東家派在富連成管帳的毛先生要摺子,到隔壁南慶仁堂藥店記帳(等於藥費內科班付),拿些牛黃解毒等中成藥吃。由於積勞積熱太厲害,病情只略有緩和。過了兩天,我演完大軸子《丁甲山》的李逵,汗水淋淋地站在熱水鍋旁等盆洗臉。(科班裡卸臉的盆只有幾個木盆,幾個鐵盆,大家輪流洗用。)一陣過堂風吹來,有些冷,我沒在意,照例,脫下水衣子(穿線裝時內襯的一件大襟布衣),光著背,將臉洗淨。往日,若演的是重頭戲,洗過臉,穿好自己的衣服之後,汗還是不斷的;這天,卻一些評也沒有,還覺得有些發冷。第二天早晨起來,壞了,我頭昏口幹、渾身冒火、四肢囗疼。我意識到自己患了感冒啦。要了些羚翹解毒丸吃,還是堅持照常練功、演出、排戲。

  三天過去了,燒不退,飯吃不下,人也蔫了。細心的盛利師兄發現我的異常。

  「你是不是有病了?」他問我。

  「沒,沒什麼……」我支吾著,怕他知道給我洩密,會不讓我參加演出。

  「沒什麼?我不信!這幾天你臉色很不好,本來眼睛就大,現在吏大了……」他說著,很老練地抬起手往我的前額一摸。

  「哎呀!你發燒啦!腦袋燙極了,不行,硬挺可不行,一定得讓大夫看!」

  在他的催促下,我也怕拖下去更麻煩,就到虎坊橋五道廟(過去是個廟,裡面隔成二、三十間房子,住著最底層的貧民,如拉車子的、小商販、縫鞋的),找在裡面居住的專為富連成學生看病的中醫老大夫醫治。盛利師兄有一個熬藥的砂鍋,他每天在伙房大灶上將藥煎好給我喝。

  又過了幾天,我的燒還是不退,每端起飯碗,一口也不想吃,想到還要演出,不吃飯怎能成,就掰碎半個饅頭泡在菜湯裡,胡亂吞下。回到南屋,休息片刻一,準備著跟隊出發去廣和樓,盛利師兄緊跟著我走了進來。

  「你把這碗粥喝了吧!」他將碗遞到我的面前。

  我低頭一看,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蓮子粥。

  「謝謝你,我不想喝,真的吃不下了,真的。這是張老先生送來給你補養身體的,你自己喝吧!……」我說著將碗推到他的胸前。

  「你喝吧,你當我沒看見?這幾天你哪兒吃飯啦?戲又累,你吃……」

  我倆推來讓去,不肯吃。這時門房傳話:母親給我送菜來了。往日我會三蹦兩跳地去見母親,現在可真兩下裡為難。這幾天有病,格外想念母親。母親若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該多麼心疼呀!一定會接我回家去養病,那麼每天演戲就全耽誤了。科裡架子花臉走的走了,倒倉的倒倉,我剛能頂上活,這麼好的機會不又丟了嗎?

  盛利師兄見我一反常態,沉吟不語,理解了我的難處,說:「你是怕大媽看你有病的樣子惦記你吧?」我點點頭。

  「要不,我替你出去,跟大媽說你忙,把茶帶進來,明兒你病好了再見她?」

  我咬咬牙,下決心,讓盛利替我出去,免得讓母親見了惦記著不放心。

  「讓我去,我可有條件。」他忽然端起架子來了。

  「什麼條件?」

  「把這碗蓮子粥喝了,我才去!我回來,你得趁熱都喝完才行!喝!」他又將確端到我手上,我只得喝了一口,他滿意地笑著,往外走。

  「等等!」我喊住他,放下碗,從被卷裡掏出幾天來積攢的小份錢約兩吊多(那時我每天小份已長到七、八枚了),交盛利帶給母親。

  兩個星期了,我的體溫還是時高時低,人更加消瘦。那位中醫說我又得了第二次感冒,轉成瘟病了,要我堅持吃藥,好好靜養。我瞞也瞞不住了。師兄們知道我病了,苦於架子花臉每天「事兒」多,無人能替,我自己又在堅持,大家也就沒向師傅說換人替演,所以,我除了不參加練功外,學戲、演戲,全部照常。

  母親又來了幾次,盛利哥三言兩語,用「忙」來遮掩,頭兩國挺靈,母親高興地走了。後來,母親愈來愈不放心。一天早晨,大家在罩棚練功,我剛吃過藥,迷迷糊糊地躺在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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