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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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偷聽戲 樂極生悲】 大家都知道了,聽戲是我和盛戎從小的愛好。現在自己學了戲,又演了很多戲,頗受觀眾的喜愛,求知欲就更加迫切了。對一些名家的戲百看不厭。科班中有規定,不准私自外出。可此時我們都算是師哥了,不象前幾年那樣膽小如鼠,規規矩矩,而且全都頂了正工戲,師傅和先生較喜歡,對我們有時也睜一眼閉一眼,略有放鬆。我們便利用這種機會,想方設法偷著去聽戲。最經常去的有我、盛戎和世霖。用什麼辦法溜走呢? 我們每天去演出,都有兩個人負責,一個人去時帶隊,回來查人數;一個人去時查人數,回來帶隊。如果輪到我們三人帶隊,自不必說;換到別的師兄,只需好言央求,師兄弟們互相都挺支持,將我們的數假報上去,也就混過去了。晚上查鋪呢,我們已早從南屋東南角的那三間裡屋搬到南屋正面來住,共有五個人,我、盛戎、胡盛岩、李世霖和曹世加。可說是「鳥槍換炮」,舒服多了。我們三人倒撥前去,留家一人,負責將每人睡鋪腳下准的棉衣、褲塞在剛鋪好的被窩內,看起來如同有人蒙頭睡在被窩裡一樣。徐天元先生雖有所發覺,也不甚追究。師弟們有時偷看戲去了,他們假被窩搞得不象,徐先生就會撩開被子戳穿「詭計」,等他們回來後,責打幾板,借此嚇唬嚇唬我們。我們用這種辦法,聽了很多大義務戲,如四大鬚生、四大名旦,無一不有。犯戲癮最大、去得最勤的是聽周信芳先生帶領南方劇團(有大型佈景)在中和國演出的連臺本戲——全部《封神榜》(白天還加演傳統戲《群英會》、《華容道》,周先生不演諸葛亮,演前魯肅、後關羽)。 我們那時正在華樂園演戲,若從前門溜出太顯眼,很容易被發覺(那時我們每人都身穿一件竹布大褂,剃著光頭,很遠就能看出來)。恰好,發現華樂園廁所旁邊有個倒髒水的旁門,倒是一個溜走的好地方。這個門總上鎖,為了找到開門的鑰匙,我們花了相當大的功夫。最後,在窗臺上的一雙舊鞋裡——這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一把鑰匙,用來一開,還真將鎖打開了。我們似鳥出籠,穿過鮮魚口,直奔糧食店去中和園。留下的一人將門鎖好,下次倒換他再去。在劇場經常會碰上師兄們,如盛蘭、盛章等,他們「奉官」,我們也大著膽子裝著「奉官」的樣子,主動上去和他們說話:「跟先生請假看戲來了。」我們都在一起配對戲,他們不追問,也不彙報。 我們看了周信芳先生的很多戲:《比干挖心》、《梅伯抱烙柱》、《楊任挖眼》、《聞太師》、《反五關》、《薑子牙賣面》等等。聽了頭本,想二本,看了三本,盼四本,本本不漏,有些戲都看會了,回來自己就能唱,這下可壞事了。 一天早上,郝喜倫師兄照常給大家練毯子功。我們頭天晚上有堂會,睡得太晚,早晨不練功。起床後,到後院上廁所,我和盛戎就犯了戲癮,在後院就開戲了。盛戎演《困土山》的關公,世霖在旁當配角接下旬,我負責念鼓點。麒派特有的高音鑼(俗名奉天鑼),鑼聲又高又脆。我們越演越上癮,越進戲,我這用嘴打的高音鑼就越脆越響。前院練功的師兄弟,只要是上廁所來的,就都站在廁所前看戲,不回去了。有的人覺察出只見人走,不見人回,就藉口去廁所,到後院看看有什麼新奇的事,自然也站在那裡圍觀。後院人越集越多。我們忘了一切,演得更賣力氣。郝喜倫師兄逐漸發現練功的人太少了,尋找到後院,不由得也伸頭看出了神。戲終於演完了。 「哈哈!我說這兒怎麼這樣熱鬧呀,練功可沒人了!」他生氣地半笑不笑地說。 「你過來!」他向盛戎招招手。 「你唱的什麼戲呀?」 「《華容道》。」 「胡說!《華容道》哪兒來的這麼多身段?就聽這鑼音,根本沒有咱們的味兒,說實話吧。」 盛戎低頭,無言可答。 「我替你說吧,你去聽了麒麟童,回來犯戲癮了,對吧?」 「嗯!」盛戎以為承認了就完事了。 「你向誰請假了?」從劇場走人,非得跟他請假不可。盛戎無法回答,只是「嗯」了幾聲。 「有言在先。班規規定,私自回家打幾板?」 「十板!」他聲音小極了。 「好!你還沒忘,『石板缸蓋』!走吧!」早先用石板子來蓋水缸,這是科班裡用諧音說明責打十板的一句俏皮話。 我們一齊擁到罩棚下,盛戎別無他法,照例搬出板凳。十板打完。 「說,還有誰去了?」 「就我去了!」他哭著說。 「說不說?不說再打十板!」喜倫師兄舉起竹板又要打。 我們事先曾說好,誰被發現挨了打,誰自認倒黴,不許招出其他人來。郝喜倫師兄如此一嚇唬,盛戎吃不住勁了。 「您看誰打的鑼音象,就是誰。」 得,這句話是不點名的點名,把我給招出來了。我本能地往後躲閃。 「行了!行了!你別往後躲,出來吧。我知道就是你,『岡、岡、岡』的鑼音,打得多象呀!」 還有什麼說的呢,我只好上前領打,外甥打燈籠——照舅(舊)十板。 「還有誰?」「沒了,就我們倆!」我哭著嘟囔著。幸好喜倫師兄來後,世霖在旁沒有答腔,所以師兄也就沒有再多追問,世霖算是僥倖漏網了。 飯後演出,盛戎演《二進宮》,我演《臨江會》,我這個「關老爺」可是受了罪。這戲動作多,幅度大,一動就疼還不算,出汗又多,真是殺疼殺疼的。完了戲,我去找盛戎。 「咱們說好了,誰挨打,誰認倒黴,你怎麼還是將我給供出來了?」 「沒說你的名字,不算把你供出來呀!」 「你說誰打的鑼音象就是誰,鑼是我打的,不等幹說我嗎?」我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被打破的地方,它還在殺著疼呢。 「你今天的日子比我舒服多了,你這位徐大人,可以站在那裡不動地方地唱,我呢,快疼煞關老爺啦!」 「嗐!我唱得出一身汗,照樣也殺得疼極了!」 我倆相對都苦笑了。回去後買了一個雞蛋打碎,互相將雞蛋揉在被打得青、腫、破的地方。 我和盛戎雖被打得鮮血淋淋,但沒有將看戲的念頭給打回去,有機會我們照聽不誤。 今天想起這段往事,還是忍不住地要發笑。我進科班幾年,學戲快,又不太淘氣,挨打的時候很少。這頓打,細想起來也挨得值。我和盛戎用聽戲的方法,從周先生那裡學到很多表演藝術,並把它運用到我們的藝術創作中。這樣看來,我們挨十板打,又是多麼微不足道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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