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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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坐車,每人提著自己的靴包,乘興而行。 「咱們要是能天天這樣趕包就好了!」 「當、當然,走大隊不許說話,還、還、還得看齊,太……太……」 「太不隨便!」我等不及地替他說出來。 「對!」盛春憨厚地點頭笑了。他結巴得很厲害,一旦遇上著急事兒,越想說,越說不出。 「我入科前,自己哪兒都敢去,入了科,哪兒都不能去。今天真來勁,咱們能轉個夠。從什刹海到前門,再到王府井,再轉回什刹海,都不用排大隊。」我樂呵呵地說著,盛春也興致滿高地東瞧瞧西望望。我們雖是說著話,步伐還是象平日走大隊一樣,邁得又快、又大。盛春意識到這點,放慢了腳步,很快落在我後邊。 「你慢……慢點走,行,行……不行!」 「你說話時別著急,就不結巴。我也有結巴的毛病,頭回唱《取金陵》的快板,就『奔瓜』了,後來我發現,只要心裡別總惦記著『我該唱了,我該唱了,』也別早早提起氣來等著,就不結巴。」盛春師兄為人老實厚道,我們經常合作演戲,關係很好。又有些同病相憐。所以,我直言不諱地給他介紹著「經驗」。 「是這樣,我、我、我有感覺,有的戲熟了不惦記,唱起來就順利。演新戲,心裡越、越拿賊,越……越張不開嘴。哎,哎,我想,想,起來啦!《丁甲山》頭場,散板的調、調、調門太高,你就……和著我點,落落調門吧?」他在《丁甲山》中飾燕青,我飾李逵,頭場下山,我倆每人兩句散板。這戲是李逵的正功戲,所以調子都隨演李逵的演員嗓音而定。我的嗓音偏高,他的偏低,自然就覺得唱著吃力。 「成!這場我就兩句唱,怎麼都行。」我痛快地答應了。 我們就這樣聊著天,自由自在地往前走去。我見他不時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汗,也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忽然一下子想起我剛入科時,他早晨提前練功撕腿的情景。為什麼蘇富憲師兄每早給他單練呢?這裡有段緣故,他的祖父楊隆壽是和楊月樓老先生同時代齊名的名武生,也是小榮椿社的負責人之一。葉春善師傅在小榮椿社學戲時,曾受教于楊老前輩。為報答師教之恩,葉春善師父點名要蘇富憲師兄給盛春練功。要王連平、劉喜義二位師兄給盛春排戲。並向他們明確交代:盛春雖沒條件,但無論如何也要將盛春造就成「大武生」,以繼承楊門祖業。所以,蘇富憲師兄每日給盛春單練功。 我看了看盛春有些羅圈的雙腿,這是不符合武生的形體要求的,何況,他結巴得如此厲害,嗓子不但不太好,還有著荒腔走板不搭調的毛病,這樣有限的條件,要成為大武生,談何容易呀!然而,師傅一片苦心,師兄們盡心盡力,加上盛春師兄自己知苦練、求上進,幾年來,大見出息。科內長靠武生戲象《挑滑車》、《鐵籠山》等以及八大拿的短打戲,他都能演,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哪! 盛春出科後搭入梅蘭芳先生的承華社;後來,又與譚富英師兄的胞妹結親,加入譚的同慶社,終以大武生響名京劇界。 《丁甲山》演完,我倆又奔至廣和樓演日場大軸子《火燒博望坡》。我飾張飛,盛春飾趙雲。因為吉祥園還有燈晚,而廣和樓吃飯是米飯,燉肉熬白菜,肉比較多,我怕太葷糊住嗓子,就順路在前門五牌樓內的醬菜園買了一大枚醬蘿蔔、一大枚八寶菜。 吉祥園燈晚,我在《魚腸劍》帶《刺僚》中飾專諸,盛戎演王僚,李世霖演伍子胥,我們三人合演的這齣戲,還算是一個較受歡迎的劇目呢。 然後,我和盛戎趕回什刹海,演《雙包案》。盛戎的真包公,我的假包公。 在二十四小時的堂會上,實際往往只有晚八點到深夜兩點是主家、貴客們欣賞戲的主要時間。肖先生特意在這個時間內安排了《雙包案》——裘桂仙先生剛剛給我們排好的新戲,果然受到觀眾的好評。緊接著上演《珠簾寨》。我洗去包公的黑臉,稍事休息,就又勾起周德威的紅臉。 我們就是這樣,不停地演呀,演!子夜兩點以後。大家極度疲乏、困倦。後臺除去從前臺傳來的音響外,安靜極了。師兄弟們已沒有說話、聊天的精力,一個個東倒西歪。等候上場的,坐在明處瞌睡,前仰後傾。已經沒事兒的人,還不能回社,索性鑽到大衣箱、二衣箱底下,蜷曲而臥。 我和大家一樣,把剛才送來的夜宵——肉丁饅頭,狼吞虎嚥,一口氣吃下七、八個。沒辦法,自下午五點多吃過那頓「無油」的飯菜後,一直在不停地勾臉、演戲、卸臉、走路、勾臉……轆轆饑腸屢提「抗議」,使我再也顧不得什麼油不油、葷不葷啦!眼下,肚子飽了,眼睛又怠工了,說什麼也不願睜開。勾臉時,就連用毛筆沾顏色的瞬間,都要閉目偷閒。劇中架子花臉主、次角色較多,能演的人手少,我的任務就格外地重。這天還演過什麼角色,我記不起,只記得我在連續地勾臉、卸臉。淩晨五點上演《潯陽樓》,我飾李逵,這是我一天來飾演的第十三個角色,這個印象太深了! 過度的疲勞,我的嗓音已經啞不成聲,只能靠動作表演。好在此時主家們早已回家進入夢鄉,只剩下零散觀眾,大都是勞累了一天的、為堂會服務的人們,疲乏、困倦同樣緊緊纏住他們不放,不看又捨不得,他們也是坐在那裡半睡半看。 我好容易熬到演完「李逵奪魚」,再上場要三刻鐘後,可該我喘口氣嘍!我掭下頭網,找個顯眼的地方,坐在椅上,將頭往牆上一靠,立時睡過去。 「快起來,勒頭,該上場啦!」蘇雨卿先生使勁搖晃我,我才醒來。蘇雨卿、宋起山幾位先生真夠辛苦,他們不時地到後臺各處叫醒每一個快要上場的學生。「快起來,勒頭!」這聲音,成為後半夜的主要聲音。他們屢屢發牢騷:「掙這幾個轉磨錢,真不易,兩條腿都轉直了!」 這樣的戲還演什麼勁兒?這樣的戲還看什麼勁兒?不成,承辦人付給了富連成二十四小時堂會錢,要求演二十四小時,我們就必須演二十四小時。 近八點,堂會戲終於結束了。可我們的「任務」還遠遠沒有結束,大家忙著收拾服裝、道具、卸台、裝箱。我也要再次忍著疼痛去洗那早已洗「翻」了的臉。然後,幾十人(《潯陽樓》開戲時沒事的先走了一批)排著大隊,拖著沉重的雙腿,從什刹海走回虎坊橋。這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人人無精打采,步履稀鬆。幸虧,我們科班中不論演日場、夜場、遠近劇場、遠近堂會,一律排大隊走來走去。師兄弟們練就了邊走邊睡的本領。我迷迷糊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哎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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