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二三


  最後一天,小份錢發下來了。時間太短錢不多,又想給家中買些年貨。在街上看到有小塊凍豆腐,很便宜,媽媽是很喜歡吃的,趁著過年,將凍豆腐放在肉裡一燉,多香啊!我買了二十塊,高興地用舊報紙包好,又用繩子捆結實,回來後掛在後臺角落自認為比較涼的地方。可巧這裡的後臺不太冷,凍豆腐放的時間又長達五、六個小時,漸漸地都化了,報紙被浸濕。止戲後我們馬上就要奔火車站,忙亂中也未及細看,提著就走,天黑路長,又困又累,提著豆腐邊走邊睡。迷迷糊糊走到火車站,醒過盹兒來覺得手裡發輕,低頭一看,紙包底部浸濕的部分都破了,凍豆腐「逃之夭夭」,只剩下手中的紙繩和一部分報紙。師兄弟們見狀大笑不止,搞得我也啼笑皆非。

  *

  天津春和戲院聞富社在津演出較有影響,不久便又約我們赴津演出。

  我們住在離春和戲院很近的中和棧,十五個人住一間不大的房間。

  這次演出的劇目較多:《群英會》、《七俠五義》、《鐵冠圖》、《打嚴嵩》、《獨佔花魁》等。參加演出的以「盛」字輩師兄為主,還有沈富貴、蘇富恩、駱連翔、肖連芳、殷連瑞等大師兄們。當時「盛」字輩師兄的技藝已達到一定水平,演出受到天津觀眾的熱烈歡迎。預定半個月的演出結束,又續演半個月。

  一天,科班上演《七俠五義》,我飾演盧芳,剛剛勾好臉,聽說後臺門口有人找我,心裡好生詫異。我在天津無親無故,人生地不熟,誰能來找我呢?我慌慌張張地跑到後臺門口,喲!怎麼哥哥追到天津來啦!莫非家裡出了事?哥哥說:「我考上日本人開設的橡膠洋行當學徒工了。他們到北京招收華工,要生活無著落,身體結實沒病的。媽嫌路遠不讓我來,可我找不到別的事,心裡很著急,還是來了。事情來得急,媽讓我抓空看看你,我得三年以後才能回家。」原來是這樣,哥哥十五歲了,一直在為找工作發愁,現在有了安身之處,真替他高興。我留他在此看戲,他說洋行管得太緊,只請了一小時假,一會兒就急急地走了。臨別我將衣袋裡所有的錢都塞給了哥哥。

  大家分了小份錢後,很想吃天津的風味小吃,恰好離春和戲院不遠就是有名的包子鋪——狗不理。那時,這個包子鋪很簡陋,是在一條窄小的街道上安放幾張長桌,一邊放著長凳。包子的價錢也很便宜,一大枚一個,可稱物美價廉。每天,師兄弟們都去買著吃。不想由此我得了一個不雅的渾號。

  前邊曾提過,學生們到了後臺,如同獲得「解放」一般。這是我們一天之中可以自由活動的唯一時間。開戲前,只要不誤化裝,可以任意說笑。先生、大師兄們基本不加限制。快開戲了,師傅來到後臺,有意識地咳一聲,大家會立即肅靜下來,各就各位,準備開演。

  這天在後臺,離開戲還有段時間,師兄弟們仍是各擇所好地「忙碌」著。有的三、五成堆湊在一起說笑;有的接到新戲劇本,抓緊時間抄寫自己的單頭(單詞);側重武打的師兄們在舞臺上練翻「跟頭」;初登舞臺的小師弟們,化裝技術不高,早早地坐在那裡扮戲;盛麟等愛畫臉譜的伏在桌上畫興正濃;楊盛春將腳放在窗臺上壓腿;愛摔跤的貫盛習師兄,穿著燈籠褲、雙臉 (革及)鞋和高富全師兄、矮個子旺魁、章樹全等幾個人跳「黃瓜架」(摔跤的架式),前兩出戲沒事兒的大部分師兄都到外面逛大街,見世面去了(春和劇場離勸業場很近,是比較熱鬧的地帶),也有極少數「睡不夠」,躲在犄角旮旯打著呼嚕。我和盛利在下「老虎棋」。我們這種棋,製作方便,只需臨時找些碎紙或卸臉的草紙,沾些水,搓成紙團,一個大些的是「虎」,二十四個小的是「羊」。再在地上或桌上用勾臉的大白畫個「棋盤」。我和盛利下過棋後,照例去做些演出前的準備。這時,有幾個師兄弟買了「狗不理」包子帶回後臺,邊說笑邊吃。見我又在那裡通髯口(鬍子),就喊我一起去湊個熱鬧。我按老習慣,笑著一搖頭,繼續幹我的「工作」。一位師兄無意中打趣地說:「到後臺你就不說話,你快和這個包子鋪的名字一樣——『狗不理』了。」一句話逗得大家笑個不停。於是,「後臺的狗不理」這個不雅之稱就落到了我頭上。

  為什麼我在後臺,好似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呢?雖然通鬍子、洗水袖、縫水袖、往厚底上刷大白等,是我演出前經常要做的準備工作,也費去不少時間,但我之所以不說話,卻並非為此,而是另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我親眼見到有的師哥在候場時貪玩耍,分散了精力,到了臺上忘詞、錯詞或是鬧出大笑話,對我教育較深。

  一次,飾演《審頭刺湯》中下旨官的師哥候場時說閒話,順手將鬍子摘下來,掛在玉帶上,輪到又該上場了,忙亂中發覺臉上沒帶鬍子,急匆匆地又去抄了一口帶上,剛剛邁出台簾,觀眾見他臉上掛著鬍子,腰上還掛著鬍子,頓時譁然大笑,他發覺鬧了笑話,聖旨沒讀完就退回後臺。

  再一位是《魚腸劍》中演專諸的師兄,打完牛二被「母親」喚下場去,本應很快又被伍子胥喚出,但他思想開了小差,忘了緊接著就要上場,下意識地抬手將盔頭掭了(即將盔頭、水紗、彩條子全摘掉了)。等到伍子胥上場叫:「專兄開門來!」這位光頭的專兄才明白過來,但已無法上場,虧他急中生智,硬著頭皮扒開台簾露出光頭說:「請進內答話!」伍子胥見專兄如此狼狽,被迫應聲下場,惹得觀眾倒好連天,久久平靜不下來。

  還有一位是飾演《長阪坡》中張飛的師哥,在後臺東拉西扯地談一些其它戲的念白,上場後,精神集中不起來。本來他念白時觀眾發出笑聲,應是正常效果,並不為奇,可他的腦子一下亂套了,本該接念「三軍的!」,四下手應聲「啊!」「速將橋樑拆斷……」他卻口不由己,將剛才在後臺念的臺詞搬出來念道:「八吐嚕!」這「八吐嚕」是異族喚兵士的叫法,出自張飛之口就太不相宜了,偏巧兩旁的四下手也是人在神不在,同聲順口答了番兵的架子「嗚!」科班裡有個習慣,凡是需要「噎、啊、嗚」等應聲搭架子時,不管是在候場的,還是在化裝、穿服裝的,只要人在後臺,都要應聲高喊,這次當然毫不例外地用最大聲音附和著喊了「嗚!」引得台下哄堂大笑,倒彩滿堂。

  這幾位師哥每人挨了「十板」,四下手挨了十五板。師傅是講道理的:「張飛暈場,你們四下手站在那裡想些什麼?要重罰,以戒下次。」

  這些不該出的差錯,都是由於不能安靜候場進入角色引起的。戲演得越熟,臨上場越是要背,否則,就容易出問題。前車之鑒不得不重視。我經常告誡自己:到後臺可不能貪玩說笑,千萬別出類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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