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一九


  再說我們到同興堂後,我勾臉時,李喜泉師兄又走了過來:

  「你這孩子,怎麼又勾上了,你讓我說什麼……」

  「是肖先生同意讓我演的。」師弟不敢惹師哥,我雖有了靠山,也還是小聲說。

  「真的嗎?」

  「真的,您不信,問他們。」我用手指了指在扮戲的師兄們。

  他沒去核實就走了,得到肖先生的批准,他這關就不算關了。在那階段,對於我來說,一帆風順的事兒似乎很難遇到。接著我又碰了一個大釘子。勾完臉,我遵照肖先生的囑咐,去找李盛藻師兄對戲。盛藻師兄比我大四、五歲,他已經很有點名氣了,師傅對他也要另眼相待的。有時派戲還跟他商量!」六立(盛藻小名)身體行嗎?師傅可要派你重頭戲了(他身體不好,經常在家養病)。」足見他當時已有多大「份」了。

  「師哥,您給我說說周德威呀!」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扮戲,沒答理我。過了一會兒他才吭聲。

  「你的周德威?」

  「我的。」

  「誰讓你來的?」

  「先生。」

  「哪個先生?」

  「肖先生。」

  他又不吭聲了。我想幸虧是肖先生批准,若換了別人,他會不同意的。我尷尬地硬著頭皮說:「您給我說說對刀吧!?

  「我沒見你紮過靠,馬上就對刀成嗎?」

  「成!」

  「你成,我也不放心!」他想了一下又說,「刀別對了,『一合』、『兩合』、『鼻子』、『削頭』你就下吧!」

  他對演出的態度是負責的,哪知我私下用了多少功夫啊!這幾句話好似一盆冷水澆頭,比不讓我演還難受。周德威,周德威,「威」了半天,沒交戰就被李克用收了。沒想到準備幾個月,才演個「草雞大王」,冷靜下來,我暗暗告誡自己:這回不對刀,戲也要演好。只許演好,不許演壞!

  不久,在什刹海會賢堂給某家演堂會,《珠簾寨》一劇正是飯後招待「貴賓」的好戲,這次還是派我演周德威,如不對刀,會被挑眼。我問盛藻師兄。「盛藻哥,今天對刀嗎?」「對!今天得對!」他見我上次演得可以,心裡略有了底。他將對刀給我說了一遍。到臺上,「大刀花」、「彎蘿蔔」以及「對刀」招招對路,嚴絲合縫。完戲後,盛藻師兄臉上有了笑容,跟別人誇獎我:「這孩子,還真有點意思。」

  以後,逢演此戲必是我的周德威。這是我和盛藻後來學習高慶奎、郝壽臣二位老前輩,台演很多生淨對戲的良好開端。

  【九 《取金陵》 猜拳演戲】

  我的頭部也被傳染上疥瘡了。

  開始,瘡口只有拇指大,每天演出,汗漚水洗,很快發展到頭頂和腦勺大部。花臉戴盔頭。要靠後仰著戴,留出勾臉的前腦門,所以盔頭必須勒得特別緊,才能防止做動作時掉下來。待卸掉盔頭,四周頭皮都會被「彩條子」勒出一道深溝。且不說勒頭時的瘡疼,由於頭上的瘡,正好全悶在盔頭裡,瘡面上剛剛結上的一層薄痂被汗水漚掉,卸裝後,黃水又流出來。師兄們勸我不要洗,那時也不懂什麼叫消毒,什麼叫傳染,我就找一塊破布照著鏡子慢慢將黃水沾幹,其痛苦難言。但因不妨礙勾臉,我一直在堅持演出。

  科班內專管剃頭的韓師傅,外號「韓一刀」,見我的瘡經久不愈,痛苦不湛,就對我說:「頭上長瘡,用刀子從根上剃一回就能好。你若是咬得住牙,我就給你治一治。」我想與其天天演出零碎著疼,還不如一氣疼完,就同意了。韓師傅做好準備工作,拿起了剃頭刀,我忽然想起大事一件,急忙請韓師傅慢下刀,我問他:「刺了瘡還能勾臉嗎?」

  「那可不成,必須等都定好痂,才能再勾臉!」

  我謔地一下子站起來:「韓師傅,我先不治了,過幾天要演《取金陵》,不能勾臉怎麼能成?」

  「頭上的瘡都這樣了,你還……」韓師傅的話沒說完,我已道過「麻煩」走了。

  因為幾天之後,《取金陵》就要上演,我飾劇中的主要角色之——赤福壽。不能為了治瘡,耽誤這場演出哇。

  《取金陵》這齣戲的內容很簡單,元末,朱元璋率兵攻打金陵(南京),鎮守金陵的駙馬赤福壽和鳳吉公主十分驍勇、剽悍。最後,終被朱之戰將——善使袖箭的伍福打敗,赤福壽自刎而亡,朱遂奪取了金陵。但是,赤福壽這個由武二花臉應工,架子花臉兼功的角色,在劇中雖武打偏重,唱、做、念也均有的。我改花臉後,很快就喜歡上這位勾紅三塊瓦臉,身著紅靠,頭戴紮巾額子,配帶翎子和雪白的狐狸尾、手持大刀的「駙馬爺」。曾利用演出或排戲前後與高盛虹師兄打把子玩的機會,斷斷續續地學了一些武打,又向朱盛富師兄(飾鳳吉公主)學練了一個階段。此時,一直扮演赤福壽的肖盛瑞師兄,倒倉很苦,不能演出。劉喜義師兄見我飾周德威有些起色,才給我加工排練這齣戲,它來之不易,我怎捨得耽誤此戲的演出呢?

  我忍耐著頭瘡的痛苦,咬牙等到了第一次演《取金陵》。這天的勒頭關,現在想起來,也還有些不寒而慄。幾天來,瘡的面積迅速擴大,連腦勺的底部也都有瘡了,額子正扌客在瘡面上,赤福壽的武打多,額子勒得比以往更緊,直疼得我渾身打顫。上場後,我鉚足勁頭,揮舞大刀,殺「五股蕩」,砍「三低面」,耍大刀下場,又唱又打,又威風,又過癮,至於什麼疼不疼的全忘了!得意之中,在打敗常遇春等幾員上將,唱到「望家鄉」後面接快板「寶刀一舉威風抖」時,勾起了我日常生活中口吃的毛病。我小時說話很晚,說起話來還很結巴,可是犯戲癮時不論是唱還是念,都不結巴了。小時候和尚大爺看我幹張嘴說不出話來,經常打趣我:「你別說話啦,給我唱出來吧,我更愛聽。」於是我就唱道:「四大爺,你領我去看戲……」真靈,一點都不結巴。這次胡琴過門一催我,我的破綻就露出來了。幸虧這種過門,多加個反復不要緊,總算沒太露怯。

  過後,我二次請韓師傅給我醫治,敢情真叫惡治。他哪裡是在剃瘡,分明是用刀子將頭皮刮下來。好疼!血水隨著刀子,順著脖子、耳朵往下流。他剃一會兒,我就得蹲在一邊喘口氣,歇一會兒,待疼得輕些再接著剃。「剃頭」後我實在無法堅持演出了,師傅讓我回家休息。

  母親見我滿頭露肉,十分心疼,給我精心調治。瘡是根治了,但頭頂的大部分頭髮也從此被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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