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在家中養瘡,心裡委實放不下《取金陵》的那段快板,為什麼我張不開嘴,跟不上呢?我一邊自己念著「望家鄉」,拍著板練習接唱,一邊仔細地查找原因。我想起來,有很多戲,在「望家鄉」後面接唱快板,都不用胡琴過門的叫我試了幾遍,覺得不用過門不截氣,反而好張嘴。決定以後和喜義師兄提提。我也想起來,很多師兄們的生活箱子裡都供著佛像,有什麼心事就去向佛像禱告,求老佛爺保佑。我也應該供尊佛像,以求諸事如意。對!和尚大爺也經常說,老佛爺是最大慈大悲的。我找不准板,還應該供一塊板!以後,才會心中有「板」。

  我忙起來了,尋來一塊竹板,大小與鼓板相似,只是略寬些,我用菜刀砍削合意,又用剪刀刮平,認真地擦洗乾淨收起來。

  半個月後,我瘡傷痊癒返校了。

  又要演出《取金陵》。我匆匆吃過早飯,就去過道打開我的生活箱子,將那塊竹板立住,合起手掌:

  「保佑我吧,接唱快板『寶刀一舉』千萬不要打扌客,保佑我……保佑我……」

  我虔誠地禱告後,放心地跟大隊出發了。這天的演出一切順利。當然,演出的順利,關鍵在於劉喜義師兄同意取消「望家鄉」後的「快板」過門,使我便於接唱。但,這一點,當時我並不能理解。反而對竹板的「威力」深信不疑。

  後來,盛戎也排演了這齣戲,他也演得很精彩,這個角色就由我倆輪流演。雙方都覺得,一人演一次不解渴,總想連演幾場。先生們不甚過問,只要是我倆,誰演都成。在師兄們的慫恿一下,我們以「石頭、剪子、布」的手式比輸贏,誰贏了誰演。誰若僥倖連演二、三回,能高興得蹦起來,演不上的那位,只好自認晦氣,眼巴巴地瞧著人家演。

  想起少年時代的這段往事,倒也覺得滿有情趣。

  盛戎後來繼承發展了銅錘花臉的表演藝術,創造出眾多鮮明的人物形象,如包公、姚期等等。不僅其唱腔韻味醇厚,百聽不厭;而且創造出包公踢蟒,姚期聞子打死太師後心驚引起馬驚等諸多優美身段,大大豐富了銅錘花臉的表演,使這一行當飛躍發展,進入嶄新的時期。這些豐功碩果,與他具備良好的武功基礎是分不開的。

  【十 學、看、練功不負人】

  吃午飯時,盛戎湊到我身旁悄悄地說:「喂!告訴你,盛文師哥要給咱們說《連環套》了!」

  「是嗎?都有誰?」

  「我、你,還有盛……」

  「你怎麼知道的,消息准嗎?」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又怕他跟我逗著玩,搶著問。

  「沒錯,王喜秀師兄給盛群說黃天霸,盛文師哥給我們說竇爾墩,還有盛雄、盛竹七、八個人都學。」

  「我問你怎麼知道的?」我迫不及待地想瞭解事情的經過,以便分析一下準確程度。

  「昨天在後臺,肖先生和盛文師兄說這事時,我正在候場,聽到的。」

  「太好了!」這是不會錯的了。我高興得狠狠地給了他一拳,作為對他報信的報答。

  《盜禦馬》我是比農熟悉的。竇爾墩這個角色是銅錘、架子兩門抱。這是一出唱、做、念兼重的重頭戲,也是我和盛戎同時所學的重點戲之一。到了入科前,我很喜歡看這戲,尤其是楊小樓老先生和郝壽臣老師合演的,二位先生工力悉敵,珠聯璧合,逢貼必滿,給我印象極深,現在學起來興致勃勃,專心致志。我們幾個人都爭先背會了臺詞,學會了唱和動作。

  要進行合排了。王喜秀師兄負責總排,我一看排戲單;盛或演竇爾墩,馬盛雄演梁九公,林盛竹演巴永泰,我呢,最後在四朝官的名字下寫著袁世海,是不是我看串行了?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明明沒錯。難道我連大頭目河路通等次要角色都沒來上嗎?這朝官勾元寶臉,只念「大清一統定太平」一句臺詞。我心裡真不是滋味。然而,我一定能演好竇爾墩的想法很快戰勝了一切干擾。這齣戲第一場行圍射獵朝官下來就沒事了,竇爾墩還沒上,我可以一點不漏地看盛戎所排的竇爾域各場。盛文師兄給我們所說、所排的,我都牢牢地記在心裡,給他排一遍,我在心裡也排一遍。即便如此,很快我就意識到,不親自將動作都做出來是不行的。可是,每天從早六點到晚十點都安排滿滿的,哪裡還有時間呢?要不然我早起些自己練練?不行,一來醒不了,二來有的師兄、老師起得很早,會被他們發現。晚睡些呢,也不行。睡覺時,徐天元先生每天都要查鋪,發現少人,就要查問。若是等他查鋪以後呢?對!等他查鋪以後睡下,我再起來,願意練多長時間,就練多長時間。到哪兒去練呢?去後院,在廁所前的空地上練,萬一有人來,就說上廁所。……我一步步獨自冥思苦想。決心已定,只是怕被人發現,心裡不免有些敲鼓。臨睡前,我將想法和盛利講了。

  「晚上,查過鋪去後院可以!」他很熱情地支持我。「你今天就去?」

  「嗯!」

  「你要是害怕,我陪著你!」盛利師兄的父親張彩林老先生在富連成幫助教過學,所以他比我氣粗,腰杆硬。

  「太好了!」

  得到他的支持,我心裡踏實多了。專等大家睡熟之後,我們便採取行動。一會,同學們的鼾聲大作,「呼嚕!呼嚕!」你的高,他的低,互相穿插,節奏鮮明,就象一支迷人的催眠曲,我的眼皮隨著「曲子」閉上,又強努著睜開。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眼睛太不聽指揮,睜呀!睜呀!該死的眼皮就是睜不開。沒想到這兒還有一隻攔路的睡虎。怎麼辦呢?乾脆背戲詞吧。這一把很靈,我的困意全消。好容易才覺得時機已到,翻身輕輕推叫睡得正香的盛利師兄,他騰地坐起,摸黑穿上衣服,我們躡手躡腳地出了南屋。初冬的夜晚,寒意很濃,夜風迎面,我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剛用手去推穿堂前的破木門,「吱扭」——刺耳的木門聲嚇得我們忽地渾身發了熱。急忙環視四周,幸好沒什麼反應。「該死的破木門!」我輕輕地罵了一句,將門往上托著關好。走出黑黑的長穿堂,就聞到一股惡臭的氣味,其中有廁所的臭味,還夾雜著後牆外皮子鋪洗皮子的臭味,令人噁心。也只好將就著吧。

  我仔細回味盛文哥排練時所講的應注意的地方,將竇爾墩的重點唱段、身段分場次反復地練習。

  「手指得再高點,再高點……眼睛,看住!對!」

  「右腿,別腿還得再遠些。好!再來來!」盛利師兄站在一旁給我認真地挑著毛病。功夫不大,他就把我「指揮」出一身汗。我揪起袖口擦擦腦門上的汗珠,看了一眼站在我對面的盛利,我呆住了!他端著肩膀,縮著脖子,雙手揣進袖口,兩腳不停地踏步。他那原就蒼白、清瘦的面龐,被月光一照,越發顯得蠟黃。我的心緊縮了:他身體一向是瘦弱多病,將他從熱被窩裡叫醒,站在院裡受涼,萬一凍病了,我於心何忍!?

  「接著往下來呀,不許偷懶啊!」別看他只比我大三歲,口氣還真象位大師兄呢!

  「我看你太冷啦!你回去睡吧!要是把你凍病……」

  「沒關係!」他又打了一個冷戰,一邊拿出雙手哈哈氣,一邊說:「你快點往下來,咱們早些回去就成啦!」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只好繼續往下排。

  「你的上身再往前傾一些!」我已經排到盜馬的「邊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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