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一六


  【七 新起點 改學淨行】

  我入科一年多了。一天早飯後,演出的學生們排大隊去廣和樓。肖先生利用演出前的時間,在佛殿給葉盛章、仲盛珍、肖盛瑞、劉盛蓮、孫威武等說《秦淮河》(《貪歡報》)。我們沒有演出的幾個師兄弟在罩棚打把子。我打了一套「快槍」,接耍「槍下場」。最後的亮相,正巧對著佛殿門口,被肖老一眼瞥見了。

  「嘿!這孩子大眼睛、寬腦門,有點象郝壽臣的樣,亮相虎頭虎腦,有花臉的架子。」肖老向他們誇獎我。這倒不奇怪。我打把子開蒙是武二花許德義老師,亮相自然是會帶些花臉相嘍。

  「去把他叫進來!」肖先生對肖盛瑞師兄說。這位盛瑞師兄,雖是姓肖,和肖先生並不沾親。他專工架子花臉,在科裡有「活張飛」的稱號,與侯喜瑞、陳富瑞號稱富連成花臉「三瑞」。肖先生很注重對他的培養,他倒了倉,特地教他《秦淮河》的張順,這齣戲是小說《水滸傳》中一折。宋江背上長惡瘡,非神醫安道全不能治,遂命梁山好漢浪裡白條張順去請安道全。張順由架子花臉應工,勾白花三塊瓦、嘴叉子、做、念的表演重,唱不多,在「倉門」上也能適應。肖老為盛瑞師兄費了不少苦心。可惜,他出科後,自己不爭氣,禁不住社會的影響、壞人的引誘,嫖、賭、抽白麵,僅二十幾歲上就倒臥街頭,被舊社會吞掉了。

  我隨盛瑞師兄進了佛殿,肖先生問了我的名姓,學哪一行等,我一一回答了。

  「你的扮相學老生不合適,願意學花臉嗎?」

  「願意!」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你就改學花臉,跟他們一起學張順吧。」

  於是,我留下來與盛瑞師兄一起學念張順的臺詞。

  念到張順酒醉時,要搖晃頭部,嘴裡發出帶有顫音的嘔吐之聲「歐……」,我被難住了。我只能搖頭幹「歐歐」,而出不來顫音。

  「你的嘴不要僵勁,把腮幫放鬆,這樣:歐歐……」肖先生講要領示範數次,我的腮幫依舊放鬆不下來。

  「嘔吐聲是很常用的。喝醉時真醉要用,假醉也要用。花臉要用,老生、小生、小花臉都要用,不會不行。戲詞好背,你先到一旁練吐吧。」

  得!第一次上肖先生的課,我就下了小操。

  「嘔欠……

  「嘔欠……」

  「嘔欠……」

  我在一旁搖著腦袋,一聲接一聲地練習「嘔吐」。

  佛殿外,那幾位同我一起打把子的師兄弟們,不時地探頭沖我擠眉弄眼地笑,我賭氣地轉臉沖裡對著牆去「吐」……

  直到肖先生和盛瑞等師兄們要去廣和樓演出,我沒再念一句詞。臨走前,肖先生又囑咐我:「你告訴盛祿,我給你改花臉了。以後,跟盛文去學吧!」那時,我們經常穿插著學二、三出戲。

  我改花臉的消息,成了科班的頭條新聞。晚飯桌上,師兄們為此議論紛紛,跟我關係近些的,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談他們的看法:

  「你現在學老生演了戲,剛入門。先來點『硬二路』,以後慢慢能帶出來。改什麼呀?肖先生問你『願不願改花臉』,也不是非要你改,你不想想就說願意?去跟肖先生說別改吧!」

  「你若沒有花臉嗓子,只有花臉的相兒,難道將來老在臺上擺著嗎(指演一些次要角色)?」

  「花臉能有你的飯吃嗎?現在花臉有連榮師兄,盛文師兄,小些的有肖盛瑞、裘盛戎,他們都正紅著,還有馬盛雄、林盛竹等人,都是武二花兼架子。哪裡就輪上你呀!」

  聽了這些反面意見,我沒有和他們爭辯。我之所以能痛快地向肖先生表示願意改花臉。是有我的想法的。

  我從小就喜歡花臉這一行當。為了聽花臉戲還學會了「趕包」(過去演員都沒有固定班社,可以任意結合,為了掙錢糊口,可以同時在幾個班社中參加演出,俗稱趕包)。我八、九歲時,在戲報上看到徐碧雲班社中老生王又宸與裘桂仙、侯喜瑞、慈瑞泉等老先生合演新戲《塔法奇聞》,就跑去看。半路上經廣和樓門口,見戲牌子上寫著裘桂仙、侯喜瑞、筱翠花正在演《穆柯寨》,這是我必看的戲。但又擔心誤了《塔法奇聞》,心中猶豫不決。再一想反正裘先生他們沒有分身法,必須這邊演完,再去那邊趕包,我何不看完《穆柯寨》再去那邊看他們的《塔窪奇聞》,來個趕包聽戲。由此可見我看花臉戲的興趣之大。《塔窪奇聞》就是《奇冤報》,不過是舊內容換個新戲名罷了。我不僅愛看花臉戲,還專愛看其勾臉扮戲。錢老、郝老們化裝時,只要我在後臺就盯著看。還記得我看郝老演《審李七》時在後臺打裹腿,回到家中我便用母親的腿帶練習打,不想繞好了又鬆開脫落,就是緊緊地纏上,站立起來走幾步還是又掉了。我找機會再去看此戲時,才知道每繞一圈必須打一個折才行。後來跟吳彥衡老師學老生,才漸漸對老生有興趣,但對花臉行還是有一定的感情。

  再者,我對肖先生是非常敬重的。豈止是我呢,富社的全體學生都是如此。肖先生自富連成成立以來,一直是師傅同心的好高參。他不僅在舞臺上是名丑角,教學上更是生、旦、淨、醜,文、武、昆、亂,樣樣精通。各科學生凡經肖先生給說戲後,水平都會有明顯提高。所以在科內,肖先生與師傅同樣德高望重。只是師傅掌管富社的全面事務,是公正、威嚴可敬。肖先生做教學、排戲、派戲等具體事務,是淵博、慈祥可敬。尤其是肖先生積累二十多年的教學經驗,善辨人才,因材施教,實實令人折服。很多學生經他給改行培養,後來都成了有成就的人材。如葉盛章原學武花臉,他給改學武丑,葉盛蘭原學青衣花旦,他給改學小生。劉盛蓮原學老生,他給改學玩笑旦,排演了《海慧寺》、《雙釘記》等戲,紅極一時。還有馬連良先生,在科班中曾一度是三路老生,被肖先生發現是人才,經過培養,成為獨樹一幟的表演藝術家。類似的例子舉不勝舉。現在肖老說我適合唱花臉,又長得象我所崇拜的郝老師,我豈有不願改學花臉之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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