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


  沒等我問清楚,負責大家練功的武行頭郝喜倫師兄走過來問我:「你都會什麼功?會拿頂嗎?」

  「會!」

  「跟著練吧,拿頂時我數一百個字才能下來!」

  聽著他的口令,我們同時雙手扶地,將腳甩到牆上,一個個緊挨著,在東牆豎起大頂。

  「啪!啪!一!」

  「啪!啪!二!」

  「啪!啪!三!」

  郝喜倫師兄坐在昨天我看練功的桌旁椅子上,一邊喝茶、抽煙,一邊拿手裡的藤棍不時地敲著桌腿或桌沿,每敲兩下念一個數。我以前向許德義老師學拿頂時只念五十個字就下來,並未感到吃力。很快五十個字過去了,胳膊有些發酸,我不時輪換地抬起一隻胳膊,甩甩手腕,讓它鬆弛一下。七十個數過去了,我出汗了,胳膊已經發麻,我咬緊嘴唇堅持著。

  「啪!啪!七十九!」

  「啪!啪!五十!」

  「啪!啪!五十一!」

  啊!這是怎麼回事?好容易熬到八十個字,怎麼又變到五十啦?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家常便飯」。

  我的汗珠從臉上滴到地上,胳膊木脹脹地直發抖,腰在打晃,我將雙腳在牆上上下滑動,想減輕胳膊的負擔,然而無濟於事,反而更累。

  「啪!啪!七十一!……七十二!」

  「撲通!」一個人的腳從牆上重重地落地了。「啪!啪!」兩聲響,這是喜倫師兄拿藤棍抽他屁股的聲音。

  「唉喲!唉喲!」

  「上去!」喜倫師兄厲聲嚷道。有的人寧願屁股挨兩下打,也願意先下頂緩十幾秒鐘的勁。

  「九十二!……」每個人的汗珠都滴在地上匯成一小攤。我已感覺不到還有胳膊的存在,只看見胳膊在大幅度地抖動著,「快了,快了,我可別掉下來挨打。」我象拉風箱般地喘著粗氣,要哭,但竭力克制著。

  罩棚裡喘粗氣聲、抽泣聲越來越大了。

  「安靜!安靜!越喘粗氣越累,這是為了你們好,不吃苦練得出來嗎?不練好頂功,腰裡沒勁,臂力不夠,怎麼能過跟頭?再叫喊我就從頭數,看……」

  「撲通!撲通!」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話音還沒落,一個人支持不住,臥膀子倒下來,砸在旁邊人的身上,幹是一串人全倒了下來,當然也不排除有借機而倒的人,我幸好也在其中。我們被碰倒的平安地熬過這一關,頭一個掉下來的是難逃「法網」的,屁股上不免要挨幾下藤棍。

  學生在科班挨打是家常便飯,「不打不成材」是天經地義的,所以每天練功排戲,老師手中總是拿著藤棍、竹板。如果認為誰偷懶,誰學得慢或學走了樣,舉板就打幾下,稱之為「打戲」。

  接著下腰。我的腰很軟,可以用手搬住腳,虎跳、毽子、小翻也都能跟著來。練完基本功後,武戲組學生繼續翻大跟頭。喜倫師兄說:「你不是學老生的嗎?去西屋找你們盛祿師哥,還去學老生吧。」

  我到了那裡,盛祿師兄大致問了問我的情況,聽我喊幾聲「噎」,「啊」,「吠」!

  「跟著他們學《龍虎鬥》的唱吧。念白、引子都學過了,你追一追。」盛祿師兄說。

  和我同學的也是兩個新生,一個是琴師李樂亭之子李世霖,一個是「承華社」(梅劇團)的帳房先生之子李世源,他長著一對特大的眼睛,外號大狼貓。當時還沒世字輩,李世霖叫李盛霖,李世源叫李盛源。

  我們剛學唱,前院過道傳來叫賣聲,強烈的饑餓感一下子湧上來。科班只吃中、晚兩頓飯,這個小販天天八點鐘來直等中飯後才走。我隨同學跑到小販那裡一看,有燒餅、麻花、糖耳朵、熱煎餅。仔細一瞧,這小販我還真認識,他就住在前孫公園。他也認出了我說:「你也來了,好好學本事吧!」我感謝地笑了笑。臨來媽媽給了我五大枚,我花一大枚買了一個燒餅、一個麻花,三口並兩口地吞了下去。

  接著,我們回屋隨著盛祿師兄,又唱起了「探馬兒不住地飛來報,他報道羅家山兵發一彪。」從此我的學習納入了正軌。

  【六 除夕近 封箱算帳】

  緊張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轉眼已是臘月十八。近兩天的氣氛與往日不同。這天起床時,屋裡沒有了嘻笑打鬧,練功、排戲個個格外精神,就連吃飯時罩棚裡都變得鴉雀無聲。昨天夜裡排戲破例地直排到深夜兩點,然而誰的臉上都沒顯出困意。我百思不解這是為什麼,晚上躺在被子裡,悄悄地問盛利師兄。

  「從今天起到放假前,是年底封箱算帳的日子。」他將臉從被子裡露出來小聲說。

  「封箱算帳幹什麼?」

  「每年都這樣,老規矩!」

  「為什麼都變老實啦?」

  「怕挨打!」

  「怎麼還有人說話呀?」負責查夜的武旦老師徐天元先生又拿著藤棍站在那裡喊。我們急忙將頭縮進被子。

  年底封箱算帳,是富連成科班多少年傳下來的老規矩、每年臘月十八到二十五、六的幾天裡,除特殊情況外,都要用寫著「封箱大吉」四個金字的紅紙將戲箱封起來,每天只練功、排戲,不再演出,這是師傅向學生算一年總帳的時間。有功的請賞——長份錢;有錯誤記打的,責打。這些事師傅記得很清楚,全在這時找齊。難怪師兄們這幾天變得那麼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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