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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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長條凳圍成圓圈場地,裡面站著身穿褡褳、膀闊腰圓的大力士,這是摔跤場。他們賣一會兒中藥「大力丸」,摔一會兒跤。不過,他們賣「大力丸」的時間特長,往往等不上看摔跤,我就被和尚四大爺拉走了。如果圍觀的人很多,那准是「摔跤大王」沈三在表演,我最愛看他摔跤,會極力地拉和尚四大爺鑽到最前面。當沈三將對手摔倒,人們連連喝彩時,托銅盤的人開始收錢了。每逢這時,我都要將和尚四大爺剛剛給我的一大枚銅子,鄭重地放在銅盤裡,我看到銅盤裡回回都只是一些零散的、不多的銅錢。然後,我拉著和尚四大爺的僧袍,隨著一哄而散的人群,退出摔跤場,繼續前行。「諸位:別忙走!好的在後頭!有錢的捧錢場:沒錢的棒人場!……」 收錢人的喊聲,逐漸被喧鬧聲吞噬了。 「哐!哐!哐!」傳來鑼聲的地方,是耍猴的。小猴子特別靈巧,它們會翻跟頭,會倒立;還有的戴著一頂縣官的烏紗帽,穿著紅小褂,扭來扭去,有趣極了。我簡直看不夠。若不是和尚四大爺幾次催我走,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當!當!」敲打象菜盤大小、排列成「豐」形多面鑼的是耍耗子的。我想不通,為什麼家裡的耗子那麼令人討厭,而這裡的小灰耗子、小白耗子那麼可愛,讓它往哪跑,它就往哪跑。我曾好奇地問和尚四大爺:「小耗子偷油吃(這是過去一首兒童歌謠裡的詞句),這樣的小白耗子也偷油吃嗎?」 「你說呢?」和尚四大爺笑了,反問我。 「准保不偷油吃!」我回答得很肯定。 「為什麼?」 「它多麼聽大人話呀!」 和尚四大爺不僅沒有否定我,而且還仰頭笑了幾聲。我一定說得對!我想。 「咚咚咚!鏘!鏘!」「你們往裡瞧陝,你們就往裡看呐!直奉戰爭就照在裡邊!哎——!」聽見那又寬又啞的嗓音,和那千篇一律的腔調。我就知道是大金牙在喝拉洋片。看他的拉洋片也很有興味呢。那是一個彩色畫板,前面裝一個梯形盒子,外側有六個洞,沒人看時蒙著布。遞給大金牙一小枚銅錢,就能坐在他的長凳上,閉起一隻眼,用另一隻眼看洞洞裡的畫片,可以六個人同時看。大金牙高聲地唱著畫片上的故事內容。最後,准是拖長地唱著「哎——!」一段唱完,他伸手一拉系著固定鼓槌的繩,畫板側面的大鼓打響了。用腳一踩,兩面架好的鈸相擊,配成有節奏的一通鑼鼓。然後,大金牙又換新洞洞裡的畫面,再接唱新詞……約換五、六個畫面為一次。偶爾,和尚四大爺給大金牙一大枚,我反復看兩次,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天橋賣的小吃如豆汁、麵茶、茶湯、灌腸之類,都是一大枚一碗,很便宜。每次來到這裡,和尚四大爺都會任我選吃其中一種,解解饞。最貴的是煎荷包蛋,二大枚一個,吃這個的次數是很少的。 賣衣服、賣布的更多。大部分是舊長袍馬褂和布頭。「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讓三毛!」「再讓三毛!」招徠生意的叫賣聲,簡直能將耳朵塞滿。我們從不在這些攤攤上停步。唯有一次,我意外地被「竹竿挑」鞋攤吸引住了。賣的鞋都擺地攤,買主看中哪雙鞋,擺攤人就用手中的長竹竿挑起來,遞給買主。所以,被叫作「竹竿挑」。 那天,我正在東張西望地跟著和尚四大爺遊逛,無意中發現了鞋攤上擺著一雙小孩穿的舊皮鞋,停下步來,剛一打愣,好,竹竿就挑著它送到我面前。 「哎,多好看的一雙鞋呀!不大不小准合適,穿上試試吧,穿上……不要你的錢,穿吧!」 我不知所措地接過鞋,抬頭尋探四大爺該怎麼辦。 「他讓你試,就試試吧!」和尚四大爺點頭允許了。 我一試,嘿!不大不小正合適。 「瞧!多合適,穿上皮鞋立時就神氣啦!買了吧!買了吧!別人買,我賣一元,當家的(對和尚的尊稱,廟主的意思)買,我讓您一角……我再讓您一角,您就給八角吧!」 八角!錢太多了,媽媽縫好多好多件衣服也掙不來八角呀!還是穿媽媽做的什納鞋(納幫的布鞋)吧……我失望地將鞋脫下來放在地上,抬頭看看和尚四大爺。他沒有說話。「竹竿挑」看出和尚四大爺在猶豫,就收斂了滿面笑容和那不招人喜歡的油腔滑調,皺著眉,壓低了聲音,正正經經地說道:「當家的,求您行行好吧,這年月,看主多,買主少,幾天沒開張啦,家裡……唉!求您行行好……」他的話還沒說完,和尚大爺掏出錢,給了他。 「阿彌陀佛,您大功大德!」「竹竿挑」合起手掌,虔誠地向和尚四大爺行了個佛教禮。四大爺也合掌還了禮,我喜出望外地抱起這雙「新」皮鞋,跟著四大爺走了。 我手裡拿著鞋走得很慢,因為在不停地仔細給鞋「相面」。心想:它,雖是舊了點,鞋面上有挺深的一道橫紋,鞋底後限是偏的,但它烏黑烏黑的,還有根鞋帶在鞋面上花叉地穿著,真比腳上的什納鞋好看多了。媽媽說我穿鞋費,總把鞋幫納得密密麻麻的,要不是求鞋鋪謝掌櫃幫我將鞋幫弄軟,腳就象蹬進木盒子裡那麼硬。這雙鞋有多…… 「你把它換上吧,咱們走快點!看完戲,穿著『新』皮鞋回家去,讓大傢伙都高興高興!」和尚四大爺終於理解了我的心事,還替我系好鞋帶。我一邊加快步子,一邊聽著每邁出一步時,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的皮鞋聲,別提心裡有多美啦! 天橋看戲的地方都叫「舞臺」,不知道的會以為是什麼樣的好舞臺呢,實際都是臨時搭成的非常簡陋的席棚子。 有一次,和尚四大爺帶我到天橋魁華舞臺看小馬五的《紡棉花》等戲,開演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我們買的是次票,坐在「廊子座」。恰好雨水從頂棚與四周圍席中間的空隙往裡潲,於是我們「合理台法」地換到地子中的空位子上。由此可見,「舞臺」有多麼簡陋了。 至於看戲,在最初階段,我是看不懂的,只能看看熱鬧。再加上逛天橋時,想吃的吃了,想看的也看了,又是一路「勞乏」,所以,沒等戲演到一半,我的兩眼就困澀難睜,歪在四大爺懷裡睡著了。睡得可香呢!有時,散戲後,我依然在甜美的睡夢之中,被和尚四大爺背回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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