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鹽鹼大王李燭塵 | 上頁 下頁
二三


  又是10幾天過去了。范旭東又揣著侯德榜新近發來的3封電報第三次來到宋子文的辦公室。

  剛推開外間的大門,瘦高個秘書迎了上來:「范先生又來了。」他指了指里間的大門,說:「真不湊巧,宋先生有緊急公務,去南京了。」

  範旭東順著他的手看去,兩扇皮面木框大門死死地嵌在門框上。不知怎麼回事,範旭東覺得這闊大的門竟像一個虎口,暗紅色的皮門是從虎口中吐出的舌頭。

  範旭東當然不瞭解宋子文的行蹤,就連宋子文的態度,範旭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說宋子文拒絕了自己的請求吧,可他卻一直在說,「好的,好的」,「研究研究」。要說宋子文是在真心考慮自己的請求吧,可是他卻一直推三拖四,王顧左右而言他。這位中國的金融官僚大亨,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呢?

  見不著閻王,索性就拜拜小鬼吧。范旭東對秘書說:「你也知道,購買化學設備的事,刻不容緩,對方催得很緊,我為此事心急如焚呀!」

  秘書嘿嘿一笑,說。「宋先生也正為永利公司的事操心呢!中國第一的化工企業嘛!」

  「那麼,宋先生幾時回來呢?」

  「公務的事,誰說得准。不過范老先生也可以趁此機會再籌劃籌劃呀!」

  聽著秘書話裡有話,范旭東問道:「宋先生留下了什麼話嗎?」

  「先生倒是沒留什麼要緊的話,只是說等著和先生一起共圖良謀。」

  「公司等著銀行做擔保購置設備,有了新設備,公司才會有新發展,舍此途徑,還有什麼良謀可圖?

  秘書冷冷一笑:「難道范先生真的悟不出來先生的良苦用心?」

  範旭東覺得和這饒舌的秘書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告辭,轉身走出門去。在關門的那一刻,門縫裡似乎傳來了一句語帶譏諷的話:「這老傢伙真是個榆木腦殼……」

  晚上,一個與上層要員過從甚密的企業人士前來拜訪。剛落座,他便關切地問道:「范老先生今天又去見宋先生了?」

  範旭東點點頭,「嗯」了一聲。

  「宋先生怎麼說的?」

  「他去南京了,沒能面談。」

  「不對呀!今天下午他還把我找去談了一會兒呢!」

  「噢,竟有這事。老兄有什麼要事,竟能蒙宋先生親自召見呢?」

  「我有什麼要事!還不是為范老先生的事!」

  「這就怪了。我的事不見我,為什麼倒要煩老兄前去呢?」

  「難道范老先生一點兒也不知道宋先生的心思?」

  「他的心思,我如何知道。這麼說,老兄是聽到了什麼?」

  「人人都說你范老先生是直腸子,果真名不虛傳。你就沒想想,這個把月,你去見宋先生,他答應了你的請求嗎?他為什麼至今沒吐口呢?」他賣了個「關子」,見範旭東並沒接話,就轉轉話題,說:「范老先生也是個買賣中人,做買賣,講的是交換。你要宋先生做擔保,那麼,這擔保,你又拿什麼交換呢?」

  「範某除了公司,一無所有,總不會讓我拿公司去做交換吧?」

  「是啊!不拿公司交換,拿公司的一個職位交換,總可以吧。」

  「噢,堂堂高官,會願意到敝公司屈就?」

  「宋先生說了,只要范老先生肯將永利公司董事長相讓,中國銀行立即就可以指令紐約分行簽署擔保……」

  聽到這裡,範旭東腦袋「嗡」地一聲脹大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宋子文要染指水利公司。「永久黃」是他的事業,他的生命,他怎麼能用他的事業做交易,把他的生命做抵押呢!再說,「永久黃」一旦落入官僚家族之手,即使是有了新設備,前途又會怎樣呢?

  這位企業界人士見范旭東良久不語,就進一步勸誘,說:「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永利公司舉步維艱,宋先生願挑此重擔未必不是件好事。『大樹底下好乘涼』嘛,他當了董事長,這總經理的寶座還不是你的。有了他這個保護傘……」

  範旭東頭暈目眩,並沒注意這位「說客」說些什麼。他伸出雙手,用中指使勁地揉了幾下太陽穴。

  「說客」見范旭東沒有反應,知道今晚是無法完成使命了。好在傳遞口信的任務已經完成,於是,便起身告辭走了。

  「說客」走後,範旭東便踉踉蹌蹌地摸到床邊,倒在床上,一連暈暈糊糊地躺了兩天。

  * * *

  10月1日一早,他正準備出門找人,再去中國銀行做些疏通工作,一位職員進屋,送上了侯德榜的電報。電報上說,對方公司已經等急了,如果在一星期之內再不見答覆,就要把化工設備賣給印度了。侯德榜在電報中說,機會難得,要抓緊爭取擔保,千萬別讓設備落入他人手中。

  範旭東讀罷電報,心裡一陣焦灼。正在此時,范鴻疇滿臉沮喪地走來,手裡還拿著一紙文書。

  範旭東一眼看出,這正是自己呈給宋子文的報告。他焦急地問道:「怎麼樣?」

  範鴻疇沒說話。範旭東接過呈文一看,頂頭爬上了幾行「螞蟻」,其中最大的4只是「不予批准」。

  4只毒蟻吞噬著範旭東的心臟和血管。範旭東感到心裡一陣絞痛,雙手捂住前胸,「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一副老花鏡甩出去,摔得粉碎。白色的呈文紙悠悠地飄在身邊。

  範鴻疇等人趕忙把範旭東抬到床上。有人去請醫生,有人去通知公司的上層人士。

  李燭塵接到範旭東病了的電報,不敢久留,托人買了機票,急急忙忙地飛回了重慶。

  * * *

  李燭塵趕到病榻前,望著範旭東蒼白清臒的面孔,心裡一陣酸楚。

  范旭東看到李燭塵來到床前,眼角滾出了淚珠,他吃力地伸出胳膊,把李燭塵的手握到自己的胸前。

  李燭塵強忍住悲痛,輕聲安慰道:「別著急,慢慢養養,會好起來的。」

  範旭東輕輕搖了搖頭,蠕動著雙唇,說了句什麼。

  李燭塵俯下身,把耳朵湊到範旭東嘴邊,聽見範旭東一字一頓地說:「全——靠——你——們——了……」

  說著,範旭東的眼角流出了兩行熱淚,淚水把枕頭潤濕了一片。

  10月4日,抗日戰爭勝利後一個半月,範旭東在他那間簡樸的臥室裡溢然長逝。

  靈堂裡,範旭東靜靜地躺在松柏和鮮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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