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鹽鹼大王李燭塵 | 上頁 下頁
二四


  悲痛的人們排起了長龍,向中國化學工業的創始人做最後的告別。

  悠長的哀樂顫顫抖抖地抽泣著,像一條扭動著軀體的蛇,絞殺著李燭塵的心。

  望著範旭東那半是安祥、半是苦楚的臉,李燭塵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眼前的現實——他的知心摯友、他的同道同志會在這關鍵的時刻撒手西歸。

  流動的人群和流動的哀樂,匯成一條無形的線,把李燭塵的思緒扯到了很遠、很遠……

  那是1919年,範旭東拉著他同榻而眠,兩人在皎潔的月光中,勾勒著白手起家的中國化學工業的未來。

  那是1924年,永利制堿失敗,在股東的責難聲中,範旭東贈給他5000元入股,使他進入了董事會,有了為中國的鹽鹼事業仗義執言的權力。

  那是1930年,永利的「紅三角」牌純鹼在比利時工商國際展覽會上榮獲金質獎,消息傳來,範旭東登上辦公樓的平頂,點燃了一掛長長的鞭炮。在劈劈啪啪的爆竹聲中,範旭東拉著他在樓頂上踱著步,滿面春風地朝著樓下歡呼的職工們揮著手,就像一位志在千里的司令巡視檢閱他的艦隊。

  那時1941年,「永久黃」團體遷入四川後,範旭東拽上他一起到自流井,去五通橋,視察煤礦和深井工程。那一天,恰逢新法制堿成功,范旭東欣喜欲狂,連有些灰白的鬍子上也抖著笑。他當場提議,將這一制堿新法命名為「侯氏制堿法」。

  那是1944年……

  現在,日本剛投降,事業剛有轉機,北上複廠迫在眉睫,「永久黃」團體需要領袖,而領袖齎志而沒,端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李燭塵的目光落到了靈前的挽樟上。左邊的一幅是毛澤東送的,寫著:「工業先導,功在中華」;右邊的一幅是蔣介石送的,寫著:「力行致用」。驀地,一串熟悉的字跳入了李燭塵的眼簾,那是周恩來、王若飛送的一幅挽聯——「奮鬥垂冊載,獨創永利、久大,遺恨渤海留殘業;和平正開始,方期協力建設,深痛中國失先生。」望著周恩來揮灑出來的心聲,李燭塵的眼中,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那時為範旭東的逝世而悲痛欲絕的何止李燭塵一人。就是在兩年後的1947年6月,範旭東的靈柩由四川遷葬北平時,所經之處,同仁們還依舊以沉痛和崇敬的心情悼念著他。那一期《海王》雜誌有一篇題為《永別了,領袖!》的文章。文章這樣寫道:

  這一晌,錏廠同仁都感到心情的沉重!他們有意無意地時常到江邊觀
  望,過往船隻的每一聲汽笛,都能使他們下意識地泛起一陣莫名的悵惘與
  慌張!

  仲夏的天氣是那麼爽朗,晴空萬里,不見半點雲彩,但是這裡的一群
  卻都緊鎖著眉頭,淡漠的陰雲籠罩在他們的心上,江風暖烘烘地吹著他們
  的臉龐,更添加了他們幾分的不耐煩。黃濁的江水,翻翻滾滾,自西方流
  來,沖到了堤岸,卷起碎玉般的小浪花,似乎輕輕地哼著留戀的歌聲,但
  終於又隨著巨流流向東去!

  6月16日,第二號碼頭上,樹起了一座松柏牌樓,通額白布,寫了四個
  大字,「通化存神」——這是孫穎川先生對他老朋友的挽辭。消息漸漸播
  出來,連卸甲甸的農民也都知道了;這真正為中國農民造福,手創永利化
  學工業公司的范旭東先生的靈襯,已由四川東下,遷葬北平,將要路經此
  地!一個莊嚴的然而樸實的迎襯典禮,默默地在事務部主持之下,開始籌
  備起來。

  17日清早六點鐘,永利號渡輪出發了,溯江上行。船上載著傅冰芝廠
  長夫婦,孫穎川社長,外籍顧問德利先生夫婦,李佐華先生,還有八位致
  祭代表。早上的空氣,有點冰森森的,幾隻新紮的鮮花花圈,散著濃郁的
  柏葉氣味,特別刺人鼻觀。憑欄外望,廣闊的江面上,飄浮著幾艘趕早潮
  的漁船,白帆片片,顯尋那麼肅穆,那麼恬靜。甲板上,三三兩兩在追念
  著我們范先生的生平,仁慈、誠懇、親切、瀟灑、堅毅、勇敢,都不足以
  形容這位逝去的領袖的偉大。

  「只有這橫在眼前的長江,可以比擬我們的范先生,」忽然傳來一個
  明朗爽健的聲音,「長江的氣度是宏大的,長江的魄力是堅定的。長江服
  務眾生,不拘環境;長江造福國家,不計榮辱。長江蘊藏著無限量的潛力,
  長江更有著開掘不完的寶藏……」
  一陣汽笛聲,淹沒了那興奮的談吐,載著範公靈柩的民本輪已經在望
  了。

  躉船上已堆著許多花圈,都是久大、永裕、民生等各機關駐京辦事處
  所獻的。範公靈柩停在民本輪的大艙裡,據護送入李振嶺先生談,艙內積
  壓貨物甚多阻礙,恐不能憑棺致悼。於是,永利精神突然出現了,不到半
  點鐘,躉船上已搭好了一座祭台。范公遺像高懸在一大堆花圈上,平靜的
  目光,凝視著致祭的每一個人,慈祥親切,宛若生平。
  靜默三分鐘後,各代表敬獻花圈。錏廠美籍顧問的花圈,寫著這樣的
  語句:Farewell to Our Beloved Departed Friend and Chief。這三位外
  國友人對范先生的人格,欽敬萬分。他們肯傾全力來協助中國建設化工,
  也就是受到范先生的人格的感召。今天參加致祭,是他們自發的,這種可
  貴的友情,我想將來會在永利事業上開出燦爛的花朵。

  儀式完畢,我聽到孫穎川先生的感歎:「我們這位老朋友到底不錯,
  今天有這許多朋友來看他!」悲寂的顫動,掠過他的唇邊,我不敢看他的
  眼睛。
  當時,在向範旭東遺體告別的靈堂裡,人們又何嘗敢看李燭塵那雙悲苦的眼睛!
  「全靠你們了」,這5個字不啻5柄重錘,撞擊著李燭塵的心。
  這5個字,蘊含著多少遺恨和悲傷;這5個字,寄予了多少信任和希望!
  而范旭東齊世而去之後,公司卻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

  範旭東葬儀之後,永利、久大兩公司召開會議,決定「永久」團體由李燭塵、範鴻疇、侯德榜三人負責。李燭塵任永利化學工業公司副總經理,兼任久大鹽業公司總經理,並由他作為全權代表,負責塘沽兩廠的接收工作。

  李燭塵受命之後,立即組織人員,籌備文件、物品,籌劃迅速北上複廠。

  萬事皆備,交通工具又成了大問題。李燭塵要帶的人員和物品很多,飛機又很小,只能包乘飛機。此時,接收大員們紛紛爭搶離川赴任,惟恐晚到一步,肥肉落到別人口裡。因此,飛機幾乎成了接收大員的專用工具,民間人士休想包到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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