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鹽鹼大王李燭塵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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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燭塵想到這裡,從地上拿起一顆圓鼓鼓的花生,捏開殼,從裡面取出了「白胖於」,放進嘴裡,慢吞吞地嚼了嚼,一絲甜甜的清香直沁心脾。 所裡響起了搖鈴聲。那是在催職員們吃午飯。陪同參觀的王副所長伸了伸手,做出了送客的姿勢。 李燭塵順著他指的方向朝前走去。忽然,一片綠地吸住了他的腳步。這是一片甜菜。前天他參觀甘肅教育館的時候,曾經看到過甜菜的標本。教育館的職員告訴他,幾年前,一位外國牧師帶來甜菜試種,長得很好、近年來,有人小規模栽種,收穫不錯。經過化驗室試驗,這裡的甜菜,可以煉出50%的粗糖。甜菜種以隔年的為好。蘭州的土地、氣候適宜甜菜生長,現在正從蘇聯移進甜菜種,但菜種價格昂貴。 李燭塵拉著王副所長走進甜菜地。一棵棵甜菜頂著片片碩大的葉子,綠油油的,生意盎然。所裡今年種植的4畝甜菜,獲得豐收。 與李燭塵同來參觀的戚鶴年向王副所長討要甜菜種籽,王副所長搖了搖頭,不說話。 李燭塵明白,所裡捨不得給。眼下正逢戰時.糖價不賤。一畝甜菜可產精糖500斤,獲利5000餘元。所裡明年準備種幾百畝甜菜,而南開經濟所也打算在蘭州辟種一萬畝甜茶,所以甜菜籽很搶手。蘇聯的甜菜籽賣過來,1000公斤高達600美元,農業改進所當然不肯將這麼貴重的東西輕易送人了。 鈴聲又響起來了。王副所長不停地回頭張望。戚鶴年見他已經魂不守舍,只好作罷,隨著李燭塵與王副所長道別,向院外走去。 出門不遠,又見一塊甜茶地。壟埂上鼓鼓囊囊的,想必甜菜個頭不小。前後左右瞞了瞄,沒有人影,戚鶴年蹲下身去,瞅准葉子肥大的拔了一個。拔出一看,好傢伙!茶杯般粗,只把來長。 李燭塵嗔道:「戚君,這偷字可不是給我們造的呀!君子不掠人之美嘛!」 戚鶴年笑嘻嘻地說:「戚某暫借甜菜一棵回家載種,俟其開花結籽,再與鄰人一道廣種福田。我也幫助改進所改進一下種植結構,諒無大礙。再說,種籽,種田人的事,竊種籽,能算得上偷麼?」 「算你會饒舌。」李燭塵也被他逗得笑了。 * * * 幾天來,改進所的滿院樹、菜一直綠在李燭塵的心中,相形之下,黃河兩岸的荒野禿山使他倍感淒冷。 李燭塵又想起了甘肅省農業學校李文炯先生對他說過的那番話。 甘肅省年年也植樹。但是鄉間缺柴,冬天天氣嚴寒,不少人砍樹當柴,燒火做飯、禦寒。樹木隨種隨砍,所剩無幾。 不過,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左宗棠種的樹,大抵都是這麼消失的。 近年來,各縣種樹,都是虛應故事。每年植樹節,都從苗圃裡挖出些樹苗,並不及時種植,有的樹苗死守,也栽到地上。各縣每年都上報今年植樹多少萬株,大多都是有名無實。不但植樹時草率,植樹後也不注意管理,沒人負責澆灌,活苗也變成了死樹。所以年年植樹不見樹,千株萬株未成林。 農校校長受專業驅使,酷愛種樹。多年來,他在家中房前屋後種了幾千棵樹,近年已經成林。他家的樹林成了鄰人納涼、休憩的好去處。 前年植樹節,一群西裝革履、呢帽長衫的人前呼後擁地來到他家,徑直朝樹林走去。驚得校長趕緊跑出家門,迎上前去。 校長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有鼻子有臉的人屈趾下降,趕忙打聽出了什麼事。 一位梳著分頭、挎著照相機的年輕人指著一位頭戴黑呢子鋼盆帽、留著齊唇髭須、身穿長衫的人,說道:「副縣長大人看你來了,這片林子是你種的嗎?」 「是的,是的。縣長大人光臨寒舍.不勝榮幸。」 「嘿嘿。」副縣長像是朝著校長,義像是朝著樹,矜持地笑了兩聲,踱到了一棵樹葉茂盛的國槐樹旁,站到了樹下。一縷陽光篩下來,照到了他那油光光的臉上。 「請再朝前一點。」「分頭」一邊招呼著,一邊殷勤地把一柄鐵鍬遞給副縣長。 副縣長接過鐵鍬,拄著鍬把,得意地翹起了短髭。 「分頭」端起相機,「哢嚓」一下,按下了快門。隨後一夥人抓鎬的、拎桶的,一忽都圍到副縣長的周圍。「分頭」接二連三地按著快門。 校長在一旁叉著手,直愣愣地看著。 這夥人忙活完了之後,副縣長又領先走出樹林。在經過校長面前的時候,副縣長撣了撣長衫上的土,說道:「這林子,不錯嘛!」那神情,既像是對校長說,又像是對林子說。 「嘿嘿。」校長憨憨地笑了。能引得副縣長在自己的樹林裡照像留念,校長打心眼兒裡感到高興和自豪。 去年植樹節,這夥人又來到了校長的樹林。 「分頭」大聲吆喝著:「縣長大人來看你了。」 不等校長答話,這夥人又圍在縣長周圍,扶著鍬,靠著桶,「哢嚓哢嚓」地照起了像。 校長哭笑不得,他早已經聽說,副縣長大人把這片樹林作為大人自己的植樹業績呈報上司,並附照片為證。上司確認他植樹有方,成就卓著。結果是副縣長大人成了縣長大人了。 校長這回再也打不起精神和這夥大人們周旋了。 校長曾率領師生上皋蘭山種了幾千棵青杠樹。他們先把一年生的樹苗剪去樹頭,促使樹長根。第二年仍然剪去樹頭,第三年移植到山上。 山上缺水,又不能挖井。大家就把山坡平成梯田,隨處堵溝掘坑,蓄住雨水。經過兩年整治的青杠樹根部發達,吸水能力很強,成活率達到90%以上。 師生們在綠化帶周圍立上了白漆木牌,勸阻鄉民進去放牧。幾千株樹經過精心管理,連為綠蔭,成了金城一景。 抗戰以後,為防空襲,拔去白牌,牛羊隨之進入踐踏。幾年間,師生們的一片心血被毀得淨光。 李文炯先生把這些故事當笑話講給李燭塵聽,李燭塵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山坡上,留下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樹林裡,縣長大人卻煞有介事地照像請功…… 什麼時候,這些大人先生們才能夠弓下身來,做一點為百姓造福的實事呢?什麼時候,才能讓中國人安下心來,耕耘出一份屬自己的生活呢?什麼時候,才能讓仁人志士奮蹄展翅,實現強國富民的夢想…… 想到這些,李燭塵感到胸中一陣脹滿。禿山上,一股冷風掠過,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 * * 李燭塵惆悵滿腹地朝山下走去。三轉兩轉,來到了一所氣宇軒昂的屋前。 這是幾十年前興建的左文襄公詞,現在已經改為學校。 走進大門,繞過影壁,是一個寬敞的院落。迎面大殿變成了一個開會、演戲的大禮堂,左廂的房屋辟成了教室,右廂剩了殘牆斷壁,燒焦的木柱兀立在台基上。前年,敵機飛來狂轟濫炸,左公祠被毀壞不少。 轉過大殿,李燭塵走到一排雜草簇擁的小屋。前牆窗門洞開,掉了瓦的屋頂漏進了灰濛濛的光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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