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鹽鹼大王李燭塵 | 上頁 下頁
一四


  李燭塵一問價,5000元,竟與內地相仿。原來,近日工程師學會在蘭州開會,「書呆子」們上街購物,發現此地價錢比重慶、成都低了一大截,便轟起一小股搶購風潮。一位先生一口氣買了8個銅臉盆,還一個勁兒地問,你們這兒東西怎麼這麼賤。買賣人心眼兒活,即使是西北的買賣人也不例外,所以物價陡漲,以致不少搶手貨的價錢趕上了重慶。

  李燭塵輕輕地搖搖頭,走開了。

  沒走幾步,一張望,眼前一亮。只見一根木杆斜挑著一個牙旗幌子,上面白底藍字,寫著一個「堿」字。

  李燭塵快步跨進店鋪,搜尋著他所關心的堿。

  這是個不大的日用雜貨店。有針頭線腦、鈕扣梳子等日用百貨,也有鍋碗盆勺、鍁鎬撅叉等工具雜貨。走近露出白茬的黑色櫃檯,李燭塵問道:「掌櫃的,有堿嗎?」

  「有!」隨著一聲乾脆的答話,夥計彎下腰去,從櫃檯下面拿出了一塊白花花的結晶體。

  「噢,是冰堿。」李燭塵接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成色不錯嘛!」

  「對著哩!這是我們專程販來的寧夏堿,發麵好著哩!」夥計仿佛遇到了知音,得意地炫耀著自己的商品。

  「這堿可不是寧夏產的,」李燭塵糾正說,「它的產地在綏遠,寧夏不過是集散地罷了。」

  20年前,李燭塵曾經由包頭渡黃河考察,西行幾天之後,到達噔口,發現了一個大堿池,盛產冰堿。當地交通困難,全靠駱駝運輸,每年運出10萬斤左右。冰堿不僅能用來中和發麵,而且可以用米制玻璃和肥皂,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別看夥計做買賣精明,對這些專業知識當然就是外行了。

  「哎喲,先生是行家,這下子可遇上真人了!4元錢一斤嫌貴不是,這兒還有兩元一斤的,不過是蓬堿。」

  李燭塵接過堿塊一看,白裡透著灰黃,成色比冰堿差遠了。

  李燭塵以前聽人說過,蘭州附近山上、原野都生長一種野生蓬草,把蓬草曬乾燒成灰,隨燒隨用棒槌搗灰,灰就連成了塊,可以用來中和發麵。眼前這灰白的東西就是蓬堿了。

  李燭塵伸出右手手指,在堿塊上抹了抹,把手指放到嘴邊,用舌頭舔了舔,感到苦澀澀的:「這味道還……」

  他的「行」字還沒出口,肩上就被重重地拍了一掌。

  李燭塵一愣神兒,趕忙回過頭來,一看就樂了。

  「怎麼,燭兄這造堿的也來買堿了。『紅三角』脫銷了?」

  說話的人名叫羨心齋,是李燭塵留學時代的同科同學。回國後,即各奔東西。他現在在甘肅水泥廠做化學分析工作。水泥廠在永定的窯溝,離蘭州市300多裡地。聽說李燭塵來西北考察,他特地趕來會會老同學。

  李燭塵見是羨心齋,欣喜萬分。他鄉遇故知,本為人生一大樂事,更何況是實業救國的同道同富呢!他緊緊握住羨心齋的手,忙不迭地問道:「心齋兄身體可好?事業可好?」

  羨心齋東渡扶桑時,本是熱血青年,直人快語,古道熱腸,至今仍是本色未改。聽到李燭塵的問話,他簡捷地答道:「人嘛,擺在這兒,老頑童一個:事業嘛,一言難盡。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到我旅社去?」

  說著,羨心齋拉起李燭塵便走,邊走邊在大衣口袋裡摸著什麼。

  「燭兄,我給你帶了個稀罕禮物。」

  「咱們老同學、老朋友了,還送什麼禮?這不是見外了!」

  「這禮您恐怕非收不可,是專為你這個湖南人準備的。」

  羨心齋掏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紅裡透綠,綠裡泛紅。李燭塵一時竟沒弄明白是什麼東西。待到仔細一看,禁不住喊出聲來:「辣椒!」

  「此辣椒非彼辣椒也、椒而不辣,回去弄點肉一炒,就是個好酒菜。走吧,喝酒去也。辣椒就酒,越喝越有。」

  「你這個頑童呀!」李燭塵收起辣椒,笑了。

  有了羨心齋這個專程趕來相伴的「閒人」,李燭塵如魚得水。幾天來,在羨心齋的陪同下,李燭塵跑得更歡了。

  * * *

  或許是因為參加了工業考察團,李燭塵對西北的工業情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天,吃過早飯,李燭塵便由羨心齋引導,來到毛織廠。

  這個廠創辦于左宗棠駐甘肅的年代,已經半個多世紀了。甘肅地廣人稀,盛產羊毛,所以這個毛織廠的規律很大,廠院廣闊,車間寬敞。由於處於戰時,毛織物為前線急需產品,所以工廠隸屬於甘肅軍政部。

  踏進工廠大門,李燭塵的心中不免一陣蒼涼。黑黝黝的廠房像一個高大而乾癟的老人在寒風中瑟瑟而立。靠院子裡邊的一間廠房,塌掉了一角屋頂、半面山牆,連著廠房的圍牆,也坍倒了一截。這是日軍飛機轟炸後留下的遺跡。

  李燭塵、羨心齋二人隨主人走進車間。

  紡毛車間裡,一排紡毛機一會兒轟隆隆,一會兒咣當當的響著。

  幾位身著工作服的維修工正圍在一台停轉的機器前,有的在拆卸齒輪,有的在清洗零件。身上的工作服打著補丁,連補丁也油漬麻花的,仿佛跟這面前的機器一樣陳舊。

  制呢車間、制毯車間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機器上的油漆早已脫落,斑駁的機身露出了鏽鐵,就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農在曠野朔風裡,亮出了突出青筋的黝黑臂膀。然而,它們也像那質樸勤勞的老農一樣,儘管暮年來臨,仍然在兢兢業業地履行著畢生的義務——一刻不停地勞動。當然,皮帶輪發出的那不協調的慘噬啦啦的聲音,就是老農似的無奈的歎息。而那些無法運轉的機器,則像行將就木的老人,鏽跡斑斑,默默地癱在車間的角落。

  工廠太衰老了!機器太陳舊了!然而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工人們還能生產出軍毯支援抗戰前線,也真難為他們了。李燭塵由衷地發出了一陣感慨,他也由衷地感到了企業家、實業家身上擔子的沉重。

  不過,當李燭塵參觀了動力車間之後,卻發現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幼稚,因為陳舊的,還不僅僅是機器。

  說是動力車間,實際上只是個鍋爐房。裡面臥著老式鍋爐,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鍋爐太老,不敢猛燒,怕壓力過大,鍋爐爆炸,發生危險。壓力小,動力不夠,因而不少機器就轉轉停停。遇到上水時,更需要降低壓力,那就只能停工了。鍋爐用的是河水,工廠離河有幾裡遠,只好用馬車去拉水。近來煤又緊張,廠方已經為買煤發愁了。

  「蘭州有電,為什麼不改用電力呢?」李燭塵問道。

  這一問,倒引得陪同參觀的廠長倒出了滿肚子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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