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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和「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政策,不僅愈益被廣大人民所反對,同時也引起了統治階級營壘內部一些愛國人士的不滿。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從粉碎蔣介石的滅共計劃,保存和發展紅軍力量,使党和紅軍真正成為全民族抗日鬥爭的領導力量和堅強支柱這一基本目的出發,確定北進川陝甘地區,創造革命根據地,進而發展大西北的革命形勢,是完全正確的。

  毛澤東同志在分析建立川陝甘根據地的條件時,就明確指出:第一,在政治上,能夠利用陝北蘇區及通南巴遊擊區取得協同配合,短期內形成鞏固的根據地,迅速形成在西北地區和全國的革命領導中心。第二,在敵情上,這個地區的敵人分屬幾個系統,互相之間存在著矛盾和衝突,戰鬥力一般較薄弱,並遠離其政治軍事中心,便於紅軍各個擊破。尤其是東北軍張學良部,反帝與不滿蔣介石的情緒日增,正是紅軍開展爭取工作的有利條件。第三,在居民條件上,由於連年不斷的深重農業危機,普遍的饑荒,沉重的捐稅和土地在地主手裡的高度集中,正迅速生長著農民土地革命的要求和鬥爭。第四,在物質條件上,川陝甘邊是西北比較富庶的區域,能夠保證紅軍現有力量及今後發展的需要。

  基於上述條件,党和紅軍集中兵力,乘間北進,在川陝甘邊立腳,建立起可靠的前進陣地,就一定能夠影響全國革命形勢的發展,把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推進到一個嶄新的階段。與此相反,張國燾的南下方針,雖然從戰術上看,不無可取之處,但從戰略上看,這一方針,不僅會使党和紅軍退處川康邊的偏僻之地,失去迅速發展壯大的機會,而且更重要的是,會使黨的力量遠遠脫離全國抗日圖存的革命高潮,無法負擔自己對全國革命的領導重任。張國燾反對北進,堅持南下,是同他對整個革命形勢的右傾悲觀估計,即革命處在兩個高潮之間的錯誤觀點分不開的。

  列寧說過:原則的政策是唯一正確的政策。原則的分歧,不能退讓,不能調和,只能通過鬥爭去解決。但是,由於我的水平不高,當時沒有從原則上、戰略上的高度去看待「北進」和「南下」之爭,更沒有識破張國燾的個人野心,因而當鬥爭尖銳化、明朗化的時候,彷徨困惑,心情焦慮,仍然寄希望於中央能夠說服張國燾,帶著左路軍一道北進;實在不行的話,寧肯等一等,不然只好一道南下,結果跌了跟頭。

  毛澤東同志說過:南下是絕路。後來的事實,完全證明了這一正確論斷。「吃一塹,長一智」。我對毛主席的遠大戰略眼光和非凡氣魄,是經過南下的曲折,才真正認識到的。

  ※第十三章 長征路上(下)

  §進軍川西南

  一九三五年九月中旬,左、右兩路軍奉張國燾的命令,分別從阿壩和包座、班佑地區南下,向大金川流域的馬塘、松岡、黨壩一帶集結。我和陳昌浩率右路的四軍、三十軍及紅軍大學部分人員,回頭再次穿越草地。

  浩渺沉寂的大草原,黃草漫漫,寒氣凜冽,彌漫著深秋的肅殺氣氛。紅軍第一次過草地時留下的行軍、宿營痕跡,還很清楚。有些用樹枝搭成的「人」字棚裡,堆著些無法掩埋的紅軍屍體。衣衫單薄的我軍指戰員,頂風雨,履泥沼,熬饑寒,再次同草地的惡劣自然條件搏鬥,又有一批同志獻出了寶貴生命。回顧幾個月來一、四方面軍合而後分的情景,展望未來的前途,令人百感交集,心事重重,抑鬱不已。一路上,我話都懶得說。

  我軍抵毛兒蓋略事休息、後,旋即沿著黑水、蘆花以西的羊腸山路,向黨壩、松岡開進。時值蘋果、核桃、柿子的收穫時節,部隊沿途找藏民購買或交換,弄來充饑果腹。月底,我們在大金川北端的党壩同左路軍會合。朱德、張國燾、劉伯承、王樹聲等,已來到這裡。朱總司令面色黧黑,目光炯炯,步履穩健,見到我們有說有笑,一如往常,似乎天塌下來,也沒放在心上一樣。

  十月五日,張國燾在卓木碉(腳木足)召開高級幹部會議。出席會議的有朱德、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劉伯承、王樹聲、周純全、李卓然、羅炳輝、餘天雲等軍以上幹部,大約四、五十人。會址在一座喇嘛寺廟裡。就在這個會上,張國燾公然宣佈另立中央,打出了分裂主義的旗幟。

  會議由張國燾主持。他的發言,蠱惑人心,欺騙性很大。大意是:中央沒有粉碎敵人的第五次「圍剿」,實行戰略退卻,是「政治路線的錯誤」,而不單是軍事路線問題。一、四方面軍的會合,終止了這種退卻,但中央拒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反而無端指責四方面軍。南下是終止退卻的戰略反攻,是進攻路線,而中央領導人被敵人的飛機、大炮「嚇破了膽」,對革命前途「喪失信心」,繼續其北上的「右傾逃跑主義路線」,直至發展到「私自率一、三軍團秘密出走」,這是「分裂紅軍的最大罪惡行為」。他攻擊中央領導人是什麼「吹牛皮的大家」,「『左』傾空談主義」,還說他們有籃球打、有館子進、有捷報看、有香煙抽、有人伺候才來參加革命;一旦革命困難,就要「悲觀」、「逃跑」等等。他宣佈中央已經「威信掃地」,「失去領導全黨的資格」,提倡仿效列寧和第二國際決裂的辦法,組成新的「臨時中央」,要大家表態。

  另立「中央」的事,來得這麼突然,人們都傻了眼。就連南下以來,一路上盡說中央如何如何的陳昌浩,似乎也無思想準備,沒有立即發言表態支持張國燾。會場的氣氛既緊張又沉悶,誰都不想開頭一「炮」。張國燾於是先指定一方面軍的一位軍的幹部發言。這位同志長征途中,一直對中央領導有意見,列舉了一些具體事例,講得很激動。四方面軍的同志聞所未聞,不禁為之譁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責備和埋怨中央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張國燾得意洋洋,要朱德同志表態。朱總的發言心平氣和,語重心長。他說:大敵當前,要講團結嘛!天下紅軍是一家。中國工農紅軍在黨中央統一領導下,是個整體。大家都知道,我們這個「朱毛」,在一起好多年,全國和全世界都聞名。要我這個「朱」去反「毛」,我可做不到呀!不論發生多大的事,都是紅軍內部的問題,大家要冷靜,要找出解決辦法來,可不能叫蔣介石看我們的熱鬧!

  張國燾又讓劉伯承表態。劉講了一通革命形勢相當困難的話,弦外之音是要講團結,不能搞分裂。張國燾為此懷恨在心。不久,便將劉的參謀長職務免去,調他去紅軍大學工作。

  張國燾見朱德、劉伯承都不支持他,臉色陰沉,但不便發作。接著,就宣佈了「臨時中央」的名單,以多數通過的名義,形成了「決議」。還宣佈開除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博古的黨籍。「臨時中央」主席,自然由他擔任。這樣,張國燾的反黨行為,就發展到了高峰。

  這次會議,明顯帶有突然襲擊的性質。所謂「決議」,並未經鄭重討論,不過是一哄而起罷了。我在會上沒有發言,也沒有舉手表決,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既不理解,又很痛心。擁護吧,沒有多少道理,原來就有黨中央,這邊又成立一個,算什麼名堂?反對吧,自己有些事還沒想清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當時就是那樣的水平,頭一回遇上如此嚴重的黨內鬥爭,左右為難,只好持沉默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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