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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接著,中央即以我們七人的名義致電左路軍。原電如下:

  朱張劉(伯承)三同志:

  目前紅軍行動是處在最嚴重關頭,須要我們慎重而又迅速地考慮與決定這個問題。弟等仔細考慮的結果認為:

  (一)左路軍如果向南行動,則前途將極端不利,因為:

  (甲)地形利於敵封鎖,而不利於我攻擊,丹巴南千餘裡,懋功南七百餘裡均雪山,老林,隘路。康口天蘆雅名邛大直至懋撫一帶,敵壘已成,我軍絕無攻取可能。

  (乙)經濟條件,絕不能供養大軍,大渡河流域千餘里間,術(?)如毛兒蓋者,僅一磨西面而已,綏崇人口八千餘,糧本極少,懋撫糧已盡,大軍處此有絕食之虞。

  (丙)阿壩南至冕寧,均少數民族,我軍處此區域,有消耗無補充,此事目前已極嚴重,決難繼續下去。

  (丁)北面被敵封鎖,無戰略退路。

  (二)因此務望兄等熟思深慮,立下決心,在阿壩、卓克基補充糧食後,改道北進,行軍中即有較大之減員,然甘南富庶之區,補充有望。在地形上、經濟上、居民上、戰略退路上,均有勝利前途。即以往青寧新說,已遠勝西康地區。

  (三)目前胡敵不敢動,周、王兩部到達需時,北面仍空虛,弟等並擬于右路軍抽出一部,先行出動,與二十五、(二十)六軍配合行動,吸引敵人追隨他們,以利我左路軍進入甘肅,開展新局(面)

  以上所陳,純從大局前途及利害關係上著想,萬望兄等當即立斷,則革命之福。

  恩來、洛甫、博古
  向前、昌浩、澤東
  稼祥
  九月八日二十二時

  九日,張國燾電複我們並轉中央,再次明確表示反對北進,堅持南下。電文如下:

  (甲)時至今日,請你們平心估計敵力和位置,我軍減員、彈藥和被服等情形,能否一舉破敵,或與敵作持久戰而擊破之;敵是否有續增可能。

  (乙)左路二十五、九十三兩師,每團不到千人,每師至多千五百戰鬥員,內中病腳者占三分之二。再北進,右路經過繼續十天行軍,左路二十天,減員將在半數以上。

  (丙)那時可能有下列情況:

  1、向東突出岷、西封鎖線,是否將成無止境的運動戰,冬天不停留行軍,前途如何?

  2.若停夏、洮是否能立穩腳跟?

  3.若向東非停夏、洮不可,再無南返之機。背靠黃河,能不受阻礙否?上三項諸兄熟思明告。

  4.川敵弱,不善守碉,山地隘路戰為我特長。懋、丹、綏一帶地形少岩,不如通、南、巴地形險。南方糧不缺。弟親詳問二十五、九十三等師各級幹部,均言之甚確。阿壩沿大金川河東岸到松崗,約六天行程,沿途有二千戶人家,每日都有房宿營。河西四大壩、卓木碉糧、房較多,綏、崇有六千戶口,包穀已熟。據可靠嚮導稱:丹巴、甘孜、道孚、天、盧均優於洮、夏,邛、大更好。北進,則阿壩以南彩病號均需拋棄;南打,盡能照顧。若不圖戰勝敵人,空言鄙棄少數民族區,亦甚無益。

  5.現宜以一部向東北佯動,誘敵北進,我則乘勢南下。如此對二、六軍團為絕好配合。我看蔣與川敵間矛盾極多,南打又為真正進攻,決不會做甕中之鼈。

  6.左右兩路決不可分開行動,弟忠誠為黨、為革命,自信不會胡說。如何?立候示遵。

  這時,陳昌浩改變了態度,同意南下。我不願把四方面軍的部隊分開,也只好表示南下。他去中央駐地反映我們的意見,回來很不高興,說是挨了一頓批評。

  當天,中央致電張國燾:「陳談右路軍南下電令,中央認為是不適宜的。中央現懇切指出,目前方針,只有向北才是出路,向南則敵情、地形、居民、給養,都對我極端不利,將要使紅軍陷於空前未有之環境。中央認為:北上方針絕對不應改變,左路軍應速即北上,在東出不利時,可以西渡黃河佔領甘、青交通新地區,再行向東發展。」晚上,毛主席親自來到我的住處,站在院子裡問我:向前同志,你的意見怎麼樣?我說:兩軍既然已經會合,就不宜再分開,四方面軍如分成兩半恐怕不好。毛主席見我是這種態度,便沒再說別的,要我早點休息,遂告辭而歸。

  毛主席和黨中央決定,單獨帶一、三軍團北上,速出甘南。他們於十日夜間開拔,第二天淩晨,我們才知道。那天早晨,我剛剛起床,底下就來報告,說葉劍英同志不見了,指揮部的軍用地圖也不見了。我和陳昌浩大吃一驚。接著,前面的部隊打來電話,說中央紅軍已經連夜出走,還放了警戒哨。何畏當時在紅軍大學,他跑來問:是不是有命令叫走?陳昌浩說:我們沒下命令,趕緊叫他們回來!發生了如此重大的意外事件,使我愣了神,坐在床板上,半個鐘頭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怎麼搞的呀,走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呀,我們毫無思想準備呀,感到心情沉重,很受刺激,腦袋麻木得很。

  前面有人不明真象,打電話來請示:中央紅軍走了,還對我們警戒,打不打?陳昌浩拿著電話筒,問我怎麼辦?我說: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叫他們聽指揮,無論如何不能打!陳昌浩不錯,當時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作了答覆,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他是政治委員,有最後決定權,假如他感情用事,下決心打,我是很難阻止的。在這點上,不能否認陳昌浩同志維護團結的作用。那天上午,前敵指揮部開了鍋,人來人往,亂哄哄的。我心情極壞,躺在床板上,蒙起頭來,不想說一句話。陳昌浩十分激動,說了些難聽的話,還給張國燾寫了報告。

  「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那兩天我想來想去,徹夜難眠,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場。我的內心很矛盾。一方面,幾年來自己同張國燾、陳昌浩共事,一直不痛快,想早點離開他們。兩軍會合後,我對陳昌浩說,想去中央做點具體工作,的確是心裡話。我是左思右想,盤算了很久,才說出來的。另一方面,右路軍如單獨北上,等於把四方面軍分成兩半,自己也捨不得。四方面軍是我眼看著從小到大發展起來的,大家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血汗,才形成這麼支隊伍,真不容易啊!分成兩半,各走一方,無論從理智上或感情上說,我都難以接受。這也許是我的弱點所在吧!

  接著,中央又來電報要我們帶著隊伍北上。並說:中央已另電朱、張取消八日南下電令。陳昌浩的態度很堅決,罵中央是什麼「右傾機會主義」啦,「逃跑主義」啦,決心南下。我想,是跟著中央走還是跟著部隊南下呢?走嘛,自己只能帶上個警衛員,騎著馬去追中央。那時,陳昌浩的威信不低於我,他能說會寫,打仗勇敢,又是政治委員。他不點頭,我一個人是帶不動隊伍的,最多只能悄悄帶走幾個人。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和部隊在一起,走著看吧!這樣,我就執行了張國燾的南下命令,犯了終生抱愧的錯誤。

  黨的北進方針,不是隨心所欲的決定,而是基於一定的歷史環境和黨所面臨的任務而形成的馬克思主義的方針。當時,正是日本帝國主義加緊侵略我國,中華民族同日本侵略者的民族矛盾日益上升,並變動著國內階級關係的時期。日本帝國主義者繼武裝侵佔我東北三省、河北北部、察哈爾省北部後,進而製造「華北事件」,發動所謂「華北五省自治運動」和冀東「自治」,公然聲稱要獨霸全中國。「落後」的北方,一掃萬馬齊喑的局面,掀起抗日救亡的怒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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