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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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夏至1968年春,頭尾三年,住了三種牛棚:最初住的是文化部集訓班大牛棚,接著是中央美術學院的總牛棚,最後是國畫系的小牛棚。美院總牛棚開始用上班制,中間用關押制,後期恢復上班制,小牛棚紀律比較鬆弛。在總牛棚,進校掛牛鬼蛇神牌子,出校卸牌子,到了後期,宣佈取消掛牌。三年裡,由於造反派的派性矛盾,一度搶管總牛棚,開始軍訓後實行聯合,宣佈總牛棚解散。黑幫回到本單位,進了小牛棚。不論大小牛棚,勞動制度始終貫串,三年來我們個個養成了勞動習慣,特別是打掃廁所成了我們的專業。不管造反派如何歧視我們,一進廁所,也難免誇我們幾句:「美院廁所從來沒這麼乾淨過。」算是牛鬼蛇神的一點貢獻。 除了勞動,思想也有收穫,觸痛過靈魂表面,也打動過靈魂深處。開始時一味迎合「革命」,寫《改造日記》表明心跡,其實言不由衷,做表面文章。所謂「痛改前非」、「脫胎換骨」等等謊言,造反派心裡有數,有時故意讚揚幾句,表示管理有效,可以向造反司令部交帳;有時也刻薄幾句,敲敲警鐘,免得我們翹尾巴。在每晚的生活會上,有的人真能夠把醜思想醜事情亮出來,對我們一些老知識分子也是大好的一面鏡子。可是某些愛整人的人,利用機會章謠惑眾,打擊報復,也使我們擦亮眼睛,看到共產黨員隊伍裡確實有些投機當官的小人。到了後期,我也學到共產黨實事求是的思想,對前期所寫的帶有水分的思想認識,看到了自己的假面具和僥倖心。例如,對待鋪天蓋地而來的大字報,即使與事實不符,也不敢正面回答,裝出一副死相,吞下全部苦果,免吃眼前虧。慢慢意識到這實際是蒙混過關,逃避罪責的表現,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翻了翻1967年5月9日那篇改造日記,如何記錄我的思想鬥爭: 今天讀主席《在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和《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問自己一個問題: 「我到底是社會主義的敵人還是社會主義的朋友?」 第一,肯定我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有兩面性。 第二,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我和無產階級的矛盾有對抗性的一面,又有非對抗性的一面,因而有向兩面轉化的可能。 第三,監督人員說:「你們的問題都沒有定性」,那麼,是致是友未做結論。 第四,大字報的揭發,群眾對我的鬥爭,以及幾個月的專政,顯然是敵我性質。 第五,我不是黨內走資派。可也算得上是反動學術權威。 第六,我的錯誤言行,是否受反動路線影響?我肯定是執行者,是不是受害者? 第七,我是不是一貫反動?有些問題是不是一時的錯誤? 第八,對自己的問題上綱下結論,看來是從個人利害出發,動機有問題。 第九,我的要害問題是不是《冰糕頌》和《大同組畫》? 第十,關於醜化勞動人民和革命領袖是立場問題,是不是也有藝術方法問題? 第十一,對自己扣上政治投機帽子是否合適? 第十二,作為一個黨外幹部,在政治上要負多少責任? 提出這麼多「是不是」,我的基本想法認為我本來是無產階級的朋友,而不是敵人,由於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又不認真改造,於是由朋友轉化為敵人。如果認真改造,當然可以轉化回來。現在用不著自我鑒定自戴帽子,更不能回避矛盾,縮小罪責。 需要的是,站在文化大革命的立場,實事求是地分析自己的問題,讓群眾去作結論。 另一篇觸及靈魂的記錄,是1966年10月4日的日記: 今晚繼續思想彙報。有人揭發: 1 、人家揭發什麼,他也揭發什麼,人家不揭發的,他也不揭發,兩面派,很狡猾。 2 、專制作風仍有流露,打飯時態度專制,兩隻眼象狼。 3 、告說漂亮話。國慶會上第一個搶發言,說得很漂亮,今天日記上又說什麼「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4 、有一天黑畫展覽會上,革命小將問他在中美合作所幹了什麼壞事,他說在那裡畫抗日宣傳畫。明明是說謊。 加上昨晚那一條,談經濟躲開政治。總起來是一個對待改造的態度問題。是不是狡猾?是不是兩面派? 昨天談勞動和貧下中農鬥爭我的事,情緒是正常的。鬥爭以後,有「躲不如鬥」的想法,是不是思想很明確,而且解決問題了呢?不是。思想鬥爭仍然有,鬥的滋味到底不好受。象我這樣一帆風順過來的人,初次遇到這樣的大風浪,的確顧慮重重,不知道怎麼好。最近一個時期,認為自己是不願當頑固派的,但是由於長期以來沒有觸動靈魂深處,一旦要觸動它,總有些亂,不免產生不實際的法。有些問題沒有認識透,甚至只在腦子裡閃了一下,就拿來為自己貼金,說漂亮話,真是自欺欺人。 主觀上不想當頑固派,客觀上是兩面派,仍然是頑固派。我真願當臭狗屎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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