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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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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探索藝術規律 反右以後,陳沛的獨立思考,堅定了我自1956年以來探索中國畫藝術規律的信心,從而認識到虛無主義和保守主義都是發展民族繪畫的障礙。反右鬥爭克服了來自學院領導的虛無主義,但是全國解放以來在美術教育中的虛無主義,不是一次政治鬥爭可以肅清的。存在于青年學生中的反傳統思想,要做艱苦的學術思想工作,才能逐漸克服。為了鞏固學生的專業思想,我在反右以後的幾年裡,鼓起勇氣,抓緊時間,鑽了一陣歷代畫史、畫論與畫跡,並試圖從傳統美學的角度,分析中國畫的藝術特徵,分幾個專題在國畫系試講藝術理論課,打破過去中國畫教學只講「法」,不講「理」;只講「史」,不講「論」的習慣。 我以1956年在《新觀察》發表《中國畫的藝術技巧》為開端,在天津作了一次《關於線描》的專題講課;1959年在北京畫院講了《中國畫的構圖》;1960年在美院國畫系講了《中國畫的色彩》,在北京國畫院講了《中國畫的透視》。這些文章和講課,都是在短時期內現鈔現賣倉促上陣的,既粗糙又膚淺,某些內容還可能似是而非。為了在虛無主義和保守主義的夾縫中走出一條路來,我嘗到了「打鴨子上架」的苦澀,也舔到了艱苦奮鬥的甜味。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探索近代中國畫家專攻一門的問題。 1961年為《人民日報》寫了《掌握全面和專攻一門》的關係;1962年總結幾年來的教學經驗,把「八寫、八練、四臨、四通」定為「中國人物畫的基本功」,前後在中央美院國畫系、民族學院藝術系、瀋陽魯迅美院作了專題講課。1983年在山東藝術學院講了《對中國畫教學的設想》;1981年為《中國畫研究》寫了《師古人之心》,探討「以形寫神」、「不似之似」、「遷想妙得」、「以大觀小」諸傳統美學問題;1978年寫了《基本功、趕浪頭、抄近路》一文,評論當時中國畫創作中存在的不良風氣。1980年向《美術》編者談論「吞吐古今,涉獵中外」問題,總結我的學習和創作的歷程,分四個題目:「從漫畫到中國畫」、「用畫家的眼睛看生活」、「中國畫發展的幾個問題」、「關於我畫的舞蹈」,表達我對美術創作的基本觀點。 除了通過理論研究、畫法分析和個人創作探討中國畫藝術問題。還通過對當代和近代畫家的分析評論, 發表我對中國畫創作的觀點。 例如,1963年我寫過一篇《錢慧安與清末人物畫》 。 著重談人物畫反映現實生活的問題;1958年寫過一篇《齊白石藝術的人民性》;1982年寫過一篇《齊白石衰年變法》,研究齊白石的藝術成就;1980年寫過一篇《關於張大千》。1983年再寫《張大千的藝術道路》,介紹張大千的藝術風格;1980年寫了《讀聽天閣畫談筆記》,評潘天壽的藝術思想;1981年為「趙望雲遺作展」寫了一篇《中國畫闖將趙望雲》,介紹趙望雲以傳統筆墨寫農村生活的創舉。 自從投身到中國畫創作以來,我對漫畫仍有興趣。全國解放初期,畫過不少政治諷刺畫,筆鋒專指美帝與日寇,有時也觸及沒落的蔣家王朝。1956年筆鋒曾碰著社會主義改造的一角,在《漫畫》月刊發表了《大同行》組畫,「文革」期間被誣為反社會主義黑畫,給我戴上反革命帽子,雖經平反,但歷史還在,也許要到蓋棺才能論定。就這一段歷史,證明我仍然是一個漫畫家,並未脫離漫畫陣容。1981年畫的《長安懷古》四幅中國畫,把楊貴妃畫成一個「唐湧」,足以證明我的漫畫細胞又在復活。對漫畫界老戰友的豐功偉績,我一直引以為榮。我寫過一篇《冰兄其人》,稱頌他的《貓國春秋》;寫過一篇《張仃的漫畫》,為他的漫畫集作序。 「文革」十年,創作空白,教學無門,科研也成空白。1975年我從監獄解放出來,在原單位監督勞動,直到1979年,我的政治問題公開平反,恢復我的系主任工作之後,社會上對我的教學成果才逐漸予以追認,於是我又開始我的教育活動。 1980年廣州美院邀我講學,對國畫系師生作了一次畫舞蹈人物示範表演,講了有關中國畫學習傳統與創新的關係,涉及國畫系教學當前存在的問題;對教育部規定大學生外語考試不及格不能畢業,有不同看法,介紹了我在中央美院對此政策的相應對策,說:「外語教師評分不及格,學院不給畢業,系給畢業。」我這條土對策一說出來,馬上有人向教育部告狀,並且對廣州美院國畫系外語不及格的學生,施以留級處分。該系主任楊之光向我反映並討救兵。我說,作為系主任,應同情這類學生,可以向外語教師提建議,給學生補課,由系主任安排補課時間與條件,保證他們補到及格為止。楊說,學生不好好學,怎麼能保證呢?我說,這是給外語教師下臺階,留面子。老實說,學中國畫一定要學好外語,這政策本身就脫離實際。我以為即使學油畫,也不一定要學好外語,倒是應該學好中國語文和中國畫論。 1978年我在文聯擴大會議美術小組會上作了一次發言,要求美術界旗幟鮮明地撥亂反正。第一要為齊白石平反。「文化大革命」,批齊白石的大字報貼到大街上,他的墓碑也被人砸碎,據說是江青在幕後指揮的。反齊批齊,並沒提出什麼罪狀,至多是說他是所謂「封建餘孽」。當時齊已死去十年,鞭撻死人,目的在打擊關心過齊白石的周恩來。第二要恢復漫畫的戰鬥作用。漫畫不僅對敵人要用,對人民內部也仍有必要。現在報上有些短文,揭露帝國主義的醜態,十分辛辣,還有的三言兩語,揭露風派、溜派、抗派的形象,為什麼不敢用漫畫這個武器呢?第三,要為「黑畫」平反。1964年江青發動所謂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以中央美院為試點,找一些所謂反社會主義黑畫,內部展覽;1966年那次,也由中央美院發動,作為文化大革命的重大戰役,公開展覽,並揪出作者在畫前批鬥,我還挨了皮帶抽打。1973年那次是以「黑畫」反周總理,政治陷害更甚。這三次「批黑畫」運動都是政治野心家江青造的孽,必須為有關畫家平反不白之冤。 文聯擴大會議之後,乘文藝界撥亂反正的東風,我的論畫目標指向長期以來定為禁區的「形式』問題。那時我還在北京西北郊三O 九醫院治病,治病之餘,讀點書,寫點筆記,腦子的活動量相當大,想鑽一鑽繪畫的形式問題。當時擬定了十個問題,預備寫一篇大文章,闖一闖別人不敢闖的禁區,可是始終不敢動筆,後來寫這個題目的文章多起來,我也就把它擱下了。1982年和1983年之間,在中國畫研究院的人物畫研究班和中央美院國畫系教師學習小組上拋出過論形式的十個問題,並對每個問題作了簡單的介紹。不久,形式問題已不成為禁區,我的十大命題用不著再做文章。 這十個問題是: (一)沒有生活,就沒有藝術 (二)沒有形式,就沒有藝術 (三)生活的形式 (四)藝術的形式 (五)形式的依附性、獨立性、繼承性 (六)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 (七)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 (八)內容與形式的統一 (九)形式的魅力 (十)形式的命運 在論形式的命題時,我舉了一些例,如:「內容決定形式」是指藝術與生活的關係而言,不能否認藝術的獨立性和形式的獨立性。 「突出政治」可泛指藝術的思想內容,非指特定的具體政治內容。 「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是四人幫的政治路線,使經濟崩潰,也使政治崩潰。 「算政治賬,不算藝術賬」,標語口號概念公式橫行,形式消滅,藝術死亡。 強調「政治第一」是政治的普遍性,但不能忘記藝術的特殊性和個性。四人幫的「政治第一」是不要藝術的形而上學,是極左路線謬論。 藝術好壞應算藝術賬,內容好壞才算政治賬,不能一鍋煮。 四害橫行,不敢談形式,談形式就怕戴形式主義帽子。資產階級藝術是形式主義,談形式就成了資產階級,誰還敢談形式。 陳辭濫調,人云亦云,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才叫形式主義。 模仿生活,照抄生活的自然主義是形式主義,和現實主義相對立。 形式美感的客觀性即其獨立性。 藝術的魅力在於引起主觀共鳴,在於引導客體的潛移默化。 形式的完美與否,可決定內容的生死命運,因此形式反過來決定內容。 片面強調「內容決定形式」,而否定形式的相對獨立性,否定形式決定內容的作用,必然導致政治作用的絕對性,從而貶低形式,否定藝術的魅力與威力。 內容決定形式,指形式的從屬性;形式決定內容,指內容的從屬性。二者應該是相互依存的矛盾統一體。強調一面,否定另一面,便是取消藝術。取消形式,內容無法存在;取消內容,形式便成空殼。 指研究形式為形式主義,可否強調內容為內容主義?某個時期,選畫的標準只看內容是否正確,不看形式是否完美,這就叫內容主義。有些人為了迎合此等審查標準,一心在內容上下工夫,造成「唯題材論」風氣。 撥亂反正,思想解放以後,漸漸可以探索形式問題。這些年來,也有走向「唯形式論」的人,走到另一偏面去了。 沒有形式,內容無所依託,藝術也就不存在了,在這個世界上,也就沒有繪畫,沒有雕塑,沒有文學,沒有詩歌,沒有音樂,沒有說唱,沒有戲劇,沒有電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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