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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是不主張分科的,為了服從會議的決定,開始準備人物、山水、花鳥分科學習,先由在校的三年級試點分科,經動員後,由學生自願選擇專業。這一班共有學生十九人,分科之後,計人物八人,由我和蔣兆和分別教,蔣兆和任科主任;山水七人,由李可染、宗其香教,宗其香任科主任;花鳥四人,由李苦禪、郭味美和田世光教,郭味單任科主任。1963年這班畢業,分配遇到困難:第一,必須照顧專業對口,如不對口,分種制度算不合實際;第二,全國範圍用人單位可能去向,首先是教學單位,其次是創作單位,再其次是出版和工藝單位。我院人事部門雖然做了調查,只能求近,不能求遠,北京國畫院吸收了二名人物、二名山水……最後剩下二名花鳥,分配到湖南輕工部門,一個分配在湘繡廠,一個分配在工藝美校。

  1964年第二分科班畢業,分配情況我不清楚,據說比第一班困難些。正在此時,政治運動又來了,這次叫做「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以兩個批示為綱,檢查文藝戰線的階級鬥爭,整黨內走資派,黨外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也跑不了。系裡積極分子把我1961年在廣西、浙江畫的速寫畫稿批了一通,還聽說琉璃廠奉命不賣我的畫了,為人民大會堂畫的一幅畫也退回來了,全國性的畫展也排除了我的作品,非正式地給我戴上了「資產階級畫家」的帽子。陳沛成了美院最大的走資派,被打下鄉去改造,美院背上了「黑色大染缸」的黑鍋,全院師生被趕到邢臺去搞「四清」,接著是「文化大革命」,「大特務葉淺予」的大字報滿街貼,先住牛棚,後住監獄,長達十年。1975年我從監獄被放出來,還不能定案,交本單位監督勞動改造,1979年才正式平反,還要我當系主任。十年動亂,個人受罪,學院關門,豺狼當道,斯文掃地,全國人民遭難,不多說了。

  1980年教改方案

  長期以來,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學路線,迂回曲折,循環反復,十年「文化大革命」,弄到關門大吉;加上「四人幫」的「批黑畫」,把國畫家打進十八層地獄。幸而「四人幫」及時垮臺,給了我們一線生機。這番經歷,算得多災多難了。撥亂反正痛定思痛,應該冷靜地思考,尊重客觀實際,按照藝術規律進行教學。我一直認為,中國畫教學中一個關鍵問題,就是要什麼樣的「造型基礎」的問題。本來,藝術和藝術教育的發展,是需要「百花齊放」的,然而長期以來,「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之說,給中國畫教學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深感是戴在頭上的「緊箍咒」。我回到國畫系之際,「工農班」已屆畢業,人物研究班剛招來,新一屆正規班已讀了一年,「左」的壓力也已排除。在這樣一個有利時機,我認為國畫系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為了糾正長期以來重人物、輕山水花鳥的習慣勢力,並排除「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的「緊箍咒」,我於1980年提出一個教學試行方案,主要措施是兩條:

  第一條,按照以人物為主的習慣思想,把花鳥山水提到優先學習的地位,來一個矯枉過正,分花鳥、山水、人物三個大單元,三年中輪學二次,第一學期為花鳥大單元,第二學期為山水大單元,第三學期為人物大單元;第四、第五、第六學期重複一次;第七第八學期定為側重一門,自學為主。這樣排列也是為了扭轉單打一的思想,要求學生掌握全面,最後有所側重。

  第二條,以白描為主要的造型基礎,寫生與臨摹並重,練形與練筆結合,打破長期以來練形練筆互相脫離、各自為政的局面;提倡在練形中練筆,練筆中練形。根據藝術教育的特點,反對灌輸,提倡自學。規定一、二年級星期六為自學時間,三、四年級每週兩個上午為自學時間。

  此外,還實行教學班主任制,配備教師四人(班主任在內),助教一人,人物山水花鳥齊全,從一年級帶到畢業。班主任負責安排全班課程,督促檢查教學。

  這個新方案經全系教師會議通過,於1980年秋季招第一班學生。這個班1984年畢業,畢業創作每人三件,包括人物、山水、花鳥,這是新方案規定的畢業創作要求,都做到了,但水平不高。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條是這幾年學生思想活躍,不大聽老師的話;第二條是新方案不單設創作課,創作由專業教師帶,加上農業政策改變以來,下鄉實習遇到新情況,不能適應;第三條是「康素描」和「不以人物為主」的新措施,教師不能適應,甚至還有抵觸。他們實際上在花鳥山水大單元中插了人物小單元,說是要保證人物造型能力。這是我們設計的新方案本身存在的問題,有待在實踐中改正。

  提出教學新方案之前,我對如何學習中國畫的問題,作過多方面的思考,1979年我為《廣州文藝》寫過一篇文章,談到中國人物畫基本功問題。我認為,要學好中國人物畫,在技術上應具備下列幾個基本條件:(一)透徹認識人體構造和運動的解剖知識;(二)準確熟練地掌握比例、透視等視覺運動的規律;(三)具有明確、肯定而富於變化的線描技能,畫出人的精確生動的形象。這樣的基本功叫做白描功夫。我國歷代畫家對白描作過長期實踐,積累了豐富經驗,他們以「骨法用筆」四個字概括中國畫的造型基礎。如果我們對白描下的功夫愈多愈深,造型能力就愈強。

  有人問,素描不是已經成為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了嗎?幹嗎還要另搞一套白描?不錯,多數學校都已採用素描作為造型訓練的基礎課,問題在於中國畫有自己的造型特點,而且早已有自己的訓練方法而自成體系。我們只能吸收素描教學的某些因素,例如體積凹凸和透視轉折,這對認識對象的結構有好處;其缺點是往往受外光干擾,不能深入精確認識對象的原本結構,容易養成浮光掠影而不求甚解的習慣。特別重要的是,素描工具是鉛筆或炭條,白描工具是毛筆,前者硬,後者軟;前者用指力,後者用腕力;前者筆觸變化小,後者筆觸變化大,效果很不相同。有人素描相當好,一拿毛筆就走樣,原因在於素描論者把毛筆這個工具看得過分簡單,不知道它要經過長期鍛煉才能運用自如。

  有人說,白描造型的長處是刻劃物象的外部輪廓,不能充分表現物象的體積、質感、光源、投影等因素。我並不反對學生學素描,可以作為分析和認識對象的拐杖,可以為白描打前站,但到時必須甩掉這根拐杖。至於造型的上述因素,要看你從事的是哪一門繪畫,是否必須強調所有這些因素。對國畫來說,既然以線造型,它在表現物象時,只能根據這個需要來決定這些因素的強弱和取捨。比如版畫,也有自己的獨特表現方法,也只能根據自己的需要決定取捨。其它素描基礎,是為近代油畫服務的,怎麼能強求其他畫種和它取得一致呢。

  同是造型藝術,為什麼要有國畫、版畫、油畫之分呢?同是版畫,也還有蘇聯版畫和中國民族版畫之分,都是因為各畫種有其各自發展的條件和歷史,從而形成其特點。國畫以線造型,正是為了發揮它的特點。形成畫種特點的因素,除了歷史和民族文化的因素,還有一個物質基礎,即不同的工具:國畫用墨用水,版畫用刀用板,油畫用油用布,不能互相代替。承認不同畫種的特點與個性,並不排除互相影響與滲透,但是必須在不損害其特點和個性的前提下進行這種影響與滲透。有一個時期,版畫愈刻愈大,套色愈套愈多,向國畫油畫看齊,造成版畫創作脫離版畫特點的危機。也許作者不以為是危機,讀者的批評卻很尖銳,他們說,看國畫油畫好了,為什麼要看版畫?國畫有個時期,也有這種傾向,曾經流行過「素描加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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