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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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進北平藝專當教師,是1944年徐悲鴻看了我的旅印畫展,對我的印度人物形象發生了興趣。抗日戰爭結束後,徐受命接辦北平藝專,邀我擔任國畫系的人物課。我只知創作,只知向社會學習,只知向報刊供稿,卻不知怎麼當老師,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所措。當時不敢同意,直到1947年才決定闖一闖美術學府的關。從1947年到1954年,我已有七年教齡,稍稍懂得一點教課的門徑,但要我獨當一面,抓一個系,卻仍膽怯。何況1954年的國畫系和1947年的國畫系相比,所處環境和培養目標已大不相同,系主任的職責也大不相同,要確定一個符合新環境、新目標的教學方針,談何容易。回憶當時所面臨的問題,有以下幾個: (一)培養普及幹部的突擊任務已完成,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未變,新任務是在此方針指導下,如何向學有專長的目標前進。 (二)蘇聯的學院式體系已移植過來,油畫系可以套用,國畫系舊教學體系已不能適應新的要求,必須建立新體系,但又不能套用蘇聯的,怎麼辦? (三)新體系只能從七年來的教學經驗中去蕪存青,尋找出路。徐悲鴻作畫是中西結合體,素描和國畫未必有內在聯繫,效果究竟如何,只能走著瞧。 (四)老師示範有其優越性,但滿漢全席,不一定消化得了;臨摹與寫生二者肯定要並用,是先臨後寫還是先寫後臨? (五)新體系要有個實踐過程,不能單靠理論來建立。中西結合法還得用一陣,問題是國畫系的素描課要不要獨創?要不要用線造型? (六)國畫系有兩類教師,一類是老派,即上述以示範為主的教師,主張多臨摹;一類是新派,承認素描培養造型能力的作用,主張多寫生。課時怎麼分配? (七)有人主張專業應以工具來分,油畫用油,國畫用水,國畫應該正名,應該叫做水畫或水墨畫;有人說國畫也用重彩,應叫彩墨畫;有人說國畫名稱沿用已久,不能改;有人說,社會都要革命,改個名稱有什麼了不起。 (八)有人對用線造型的國畫特點發生懷疑,認為歐洲中世紀的畫也用線,近代外國素描也有用線的,線不是中國畫的特點,時至今日,用線造型早已落後。有人說沒骨法老早就有了,證明可以廢線。可那時正當提倡年畫,又不能廢線。 (九)不少人反對文人畫,反對歐洲現代流派,主張寫實。陳衡格讚揚文人畫錯了嗎?倪質逸筆草草是寫意,寫意不算寫實嗎?究竟怎麼算寫實? (十)輿論認為國畫是為地主資產階級服務的,應該轉而為工農兵服務。姜燕的《考考媽媽》被肯定為人物畫樣板,山水花鳥還要不要? (十一)宋徽宗是皇帝,董其昌是大地主,鄭板橋當過官,揚州八怪是大鹽商門下的清客,我們如何學中國繪畫史? 一系列問題,一環套一環,如何解決?一條原則,就是「推陳出新」。我們的理解是:有陳可推,才能有新可出,沒有陳就沒有新。看來老東西還得學,老技術也得掌握,紙墨筆硯這一套工具還得繼承,老教師還得發揮作用,新教師有了素描基礎,還得為國畫服務。至於「學好素描,拿起毛筆就是國畫」之談,還得看實踐的效果如何。重建國畫系的方針,不得不繼續執行中西結合的雙管齊下之法。 當時主要的觀點,認為寫實的造型基礎可以為革命美術服務,各系陳設專業所需的課程,造型基礎的「素描」定為全院的共同大課。執行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強調明暗面的素描和國畫線描造型有矛盾,決定自派教師,獨立上素描課,從而緩和了矛盾。當時國畫系上素描課的老師有蔣兆和與李隊 教學實踐中一個新問題是基本訓練和創作實踐的關係。一頭是基本訓練課,一頭是創作課,各自為政,互不相關,創作老師缺少國畫技法,要配一個人物老師作技法指導。國畫系除了素描與線描造型之矛盾外,又多了創作與技法的矛盾,一時頗覺棘手,只得在實踐中探索出路。 北平藝專時期,只重基本訓練,不重創作實踐,認為學好技術,就能創作。那時還認為好的習作就是創作,兩者之間沒有嚴格界限。在國畫教學中,習作和創作往往是統一的,老師的示範作品就是老師的創作,山水課的樹法、石法、水法,花鳥課的勾法、點法、染法,人物課的描法、擦法、粉法等等技法都安排在示範中穿插進行,所以習作和創作結合很緊,這本來是很合理的教學方法。 中央美院建立後,著重並強化創作課,保證文藝為工農兵服務,而國畫系,除以人物為主,山水花鳥為輔外,創作獨立成課,內容以年畫、連環畫為主,等於加設了兩門課。把技法與創作有機結合的體制,全部打碎,卻又沒有一條新的結合途徑,系的教研工作對此分割現象也無能為力。我處在這個環境中很是苦惱,真想離開教學崗位,回到賣稿賣畫的生活中去。可是我這個人已為中央美院所有,除非自動退職才能走,可「退職」等於脫離革命,很不光彩。幸虧此時江豐給了我半年創作假,我幾個月不去領工資,學院卻叫人送來了。怎麼辦?能自拿工資不幹活嗎?於是硬著頭皮再幹下去。 幹下去的第一個想法是改變技法與創作的分家制度,自動提出要求教高班創作課,為技法教師兼教創作帶個頭。我認為教得好壞是水平問題,教不教卻是願不願意為人民服務的問題。想不到我這個大膽行動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定為「和党爭奪青年」的一條罪狀。由此可以看到,在左傾路線影響下,除非徹裡徹外的馬克思主義者,才能教這門要害的課。那麼,不禁要問,誰能保證自己是完美無缺的馬克思主義者呢? 普及與提高 到了1957年,爭論的問題不是國畫系要不要學素描,而是什麼「離開了素描就失去了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帽子相當嚇人。他們硬說國畫「落後」、「不科學」,「毒害青年,耽誤革命」;硬說「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硬說「國畫沒有自己的造型基礎」,等等。那時,沿用已久的國畫名稱已被改為「彩墨」,以上種種論調不斷向國畫系襲來,搞得教師喪氣,學生苦惱,我們不得不向文化部請示,國畫系到底該怎麼辦?文化部回答說:可以實行雙軌制,一軌照傳統方法學習,一軌照徐悲鴻方法學習。這個主張雖然不太積極,也還可以聊慰人心。 為了說明國畫系的困難處境,不妨重提一下當年的某些言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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