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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四部 師道與世道
  §4-1.學為人師到甘為人師

  從國立藝專到中央美院

  徐悲鴻的鼓勵,把我引進了美術教育崗位。1947年冬季,我到原北平藝專教速寫課,1948年又被推到圖案系當主任,也許是徐的權宜之計,讓我管一管這個不被重視卻缺個主任的專業。因為我是外行,遭到這個系主要教師的反對,北平解放不久我下了台。徐又交給我國畫系一個班,叫我帶到畢業。1949年北平藝專改組,原有的音樂系分出去成立了中央音樂學院;留下的國畫、油畫、雕塑、圖案四個專業和華北大學美術系合併,成立中央美術學院。國油合併,改為繪畫系;不久,圖案系吸收西湖藝專的圖案教師,改為實用美術系;雕塑系仍舊。這年繪畫系擴大招生,培養普及美術幹部,主要課程是:素描、勾勒、水彩、油畫四門基本練習課,年畫、連環畫、宣傳畫三門創作課。我負責勾勒教研組,所有國畫教師都集中在教研組進修,進修內容是對模特兒寫生,畫白描。經常在這個組寫生的有李苦禪、王青芳、黃均、陸鴻年、劉力上、田世光和我。蔣兆和那時專任一個班的素描,宗其香專任幾個班的水彩。勾勒課的任務明確規定為年畫、連環畫的線描打基礎。為什麼不設國畫而設油畫?因為當時認為山水花鳥不能為工農兵服務,只有人物的勾勒有保留價值,而畫革命領袖像必須用油彩。

  在那去舊布新的年代,一切從革命的需要出發,設什麼課,得服從革命的需要。革命需要大量普及工作的幹部,既然山水花鳥不能上陣,國畫專業只能靠邊了。勾勒線描從國畫技法體系抽出來成為一門獨立的基礎課,也算對革命有了貢獻。後來知道這是新的教學體系。認識到這是一場文藝革命,也就心安理得。從舊藝專到新美院這一段經歷,是一次教育方針的突變,我這個從未沾過學院邊的學院教師,真有點惶惑不知所措,但革命心切,跟著革命走總不會錯。新體系由舊藝專班子教基礎,華大班子數創作。新型繪畫系1949年到1950年招生三次,1953年和1954年畢業二百餘人,這二百餘人分配到全國美術工作單位,主要在教育和出版崗位服務,其中多數人現已成為美術界的領導骨幹。

  1954年初開學不久,院領導找我談話,說已選定三個畢業留校學生,要我帶他們去敦煌學習藝術傳統,準備培養他們成為國畫專業的後備教師,並暗示不久將恢復國畫系。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可以實現我久慕敦煌的夙願,但事情來得突然,毫無思想準備,因為這些年,來,學生頭腦裡裝的全是工農兵,對老祖宗的藝術傳統能否接受,全無把握。院部交給我的三個學生,都是業務尖子,有造型能力,有視覺敏感,他們是劉勃舒、詹建俊、汪志傑。我心裡想,即使他們不能虛心接受古代藝術的薰陶,臨摹一批魏隋唐的摹本回來,作為教材也是大有用處的,於是坦然受命成行。

  這次敦煌學習,除了我院師生四人,還有浙江美院的老師鄧白、金浪、李震堅和學生周昌谷、方增先、宋宗元。四、五、六三個月在敦煌期間,白天臨摹,晚上交談,定期交換學習心得,最後結業,每人寫一篇學習總結。表面看來,大家對民族繪畫的特點以及古代畫家表現生活的方法,有了一定的認識,但從臨摹過程中所反映的學習態度稍加分析,便發現他們所感興趣的不是古人表現生活的獨特方法,而是壁畫本身剝落斑斕和變色現狀;不是對壁畫臨摹,而是對壁畫寫生。在撤離敦煌的途中,他們向老師提出了一個問題:「敦煌藝術對我們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究竟有什麼作用?」這個問題在今天看來是很容易回答的,但在當時的條件下卻很難回答。我只能帶點神秘的口氣說:「將來你們自己會作出正確的回答。」

  離敦煌後,到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采風。這裡是少數民族地區,語言不通,一切活動靠翻譯,不得不採取權宜之計,取消「三同」,自由作畫。白天找形象畫速寫,晚上在燈下畫加工,這段生活過得相當活躍。學生們最後騎馬進牧區夏草場,住帳篷,吃奶茶,看賽馬,回夏河時滿面春風,意氣洋洋,對我不去牧場表示遺憾。我覺得這樣放手讓學生在生活中馳騁,要比那種盯著學生交思想、交認識而故意回避形象思維的方式活潑得多。我之敢於打破常規,自行其是,主要是因為學習任務已經完成,可以作一次輕鬆的旅行,調節勞逸;其次是嘗試一下新的生活方式,看是否能取得創作成果。

  記得1952年我參加了由艾中信、侯一民帶隊,繪畫系一個班在大同煤礦的實習。當時認為自己是改造對象,一切行動服從全隊的安排,高標準,嚴要求,和學生一樣。前一階段規定參加勞動,和礦工交朋友,改造思想為主,第二階段可以畫點速寫和頭像。說實話,在熱火朝天的生活裡不讓作畫,手實在癢,可一想下來是為了改造,必須暫時忘記自己是個畫家,也就有股子硬勁,拿得起,放得下,一切可以服從要求去做,但這究竟太勉強,太機械。例如,在交朋友階段,有個女學生面有難色畏縮不前,她說,要我勞動不難,要我和男礦工交朋友實在不好意思。同學們笑她頭腦封建,我心裡卻不以為然,但又不敢站出來為她辯解,只好默不作聲。總之,在那種條件下,只能隨大流,不能獨立思考。而甘南夏河之行,獨立帶隊,遠離組織,得有機會嘗試一下新方式。那時頭腦裡另有一個想法,學生們帶了敦煌的藝術薰陶下去,也許能建立起從事國畫專業的興趣和信心。

  這年9 月從甘肅回到北京時,學院已聘來蘇聯畫家(馬克西莫夫)辦起了油畫訓練班,對青年有極大吸引力,詹建俊脫離了我的小小班子,轉到油畫訓練班去了。劉勃舒是徐悲鴻的信徒,專業思想比較堅定;汪志傑後來為江豐的「自由職業」設想所動,當職業畫家去了。

  重建國畫系

  1954年美院重建國畫系,在統一招生中分配來了盧沉、蔣來萍、焦可群、張揚等人,動員來的多,志願來的少,這是意料中的事。原國畫系教師全部歸隊,當務之急是確定教學方針。

  北平藝專時期的國畫系,執行的是徐悲鴻體系。造型基礎課主要是木炭素描,畫的對象是人;山水和花鳥兩門課由教師示範,學生臨摹。當時教山水的有黃賓虹、李可染;教花鳥的有李苦禪、田世光;徐悲鴻自己教人物和動物,他的教法也是示範。有的教師整堂課一面畫一面講,留下畫稿給學生臨。我來校後,添了一門速寫課,對象是穿衣模特兒,我的教法是和同學們一起畫,教學生抓對象特點,用簡練筆法畫。那時,教員會什麼就教什麼,沒有系統的教學方案和進度。各個教師每週輪流上一堂課,各教各的,互不通氣;學生可以各取所需,對某一教師的畫法感興趣,在課下特別加勁學,進度較快。缺少心眼的學生,好像天橋看要把式,好看學不會;有心眼的學生,則能在示範中學到老師的一招一式,為自己所用;最有主意的學生,可以到自己所崇拜的老師家去看畫,現在的術語叫做「吃偏飯」。據說王雪濤在老藝專當學生時,特別喜歡王夢白的畫,可能經常在王老師家吃偏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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