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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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 今天晴朗,風不大,船搖得挺凶,好些人暈船。 三餐飯時間擠得太緊,早7點,午12點,晚5點。每頓吃得又豐富,吃剩的食物一桶一桶往海裡倒。 好多人買了「麥慎將軍」號大照片請同船的人簽名,這也許是乘大郵船的傳統風俗。 船橫渡太平洋,每天在向西半球靠攏,每天時鐘要撥快半小時至一小時。那就是說,我們度過的不是24小時,而是23或23小時半。 所有的人無所事事,都覺得無聊,想法子讓時間度過去。統艙裡有幾處賭局,甲板上到處是「橋」局。晚上前甲板有旅客自己組織的跳舞會,手風琴、吉他、提琴合奏。 一對外國男女擁抱在一張躺椅上,動作熱烈,旁若無人。 早晨畫了幾張速寫,精神不振,發覺吃得太多。 ◇9月7日 每天定出時間讀餘紹家編的《畫法要錄》,今天讀到人物篇《傳神要錄》,其中以清代沈宗春所著《芥舟學畫篇》最得我心。此書對人物畫用筆、用墨、用色、章法、氣韻,講得精到之至;他對肖像亦即「傳神」畫法,有相當科學化的分析。比如說高有突光,低有隙光;面型分為由、甲、田、申、用、白、目、四等八字狀。雖系舊說,對我卻是初見。從來畫論、畫史,多以山水為主,論人物較少。以後一定要買到原書,詳加研究。 黎東方教授也在船上,明天將在清華同學會上開講《三國志》。 又有幾組同學會開會。醫師、護士也有3個臨時組織,將開始為同胞旅客服務。 十四、五歲的外國小姑娘,白天還在玩跳繩,晚上嘴唇塗得血紅,在甲板上交男朋友。那個裝假胸的女人,今天突然胸部平貼下去,常常有同胞男友圍繞著她,她卻時時用眼色膘向高大粗壯的外國人。 ◇9月8日 明天起要過兩個9月9日,後天起算是美洲的日期了。今晚晚餐有雞,有冰淇淋,是上船以來第一頓好飯。 交誼廳舉行舞會,沒有樂隊,請統艙客中玩樂器的人去奏曲。樂隊要求讓統艙客自由參加,作為交換條件,為統艙客吐了一口氣。 ◇9月9日 睡到10點多起床,決定放棄全部甜味的早餐,空著肚子吃午餐,胃口大開。 「麥濱華友聯誼社」 是個新組織,本定今日下午4時在前甲板舉行「土風舞」表演會,因天雨作罷。晚上請馮玉祥在大艙廳講「利他哲學」,馮將軍近日鬧海病,講的時間很短。 天氣漸冷,甲板遊蕩的人已大減,船頭甲板沒人敢去。大餐廳突然擁擠起來,晚飯以後如不預先搶佔座位,便無地自容。 上午辦好了護照行李等登記手續,這是為舊金山海關檢查預先佈置的。上岸時怎麼檢查行李,使客人預先有個準備。行李員特別聲明,勿向海關人員送禮。 ◇9月9日 過兩次9月9日的反應是新鮮的。這第二個9月9日是美洲的時間。 愛蓮整天坐「橋」局。船上的旅客除了吃和睡,就是想法子消磨這百無聊賴的時間。每個角落占滿了橋局和賭局,讀書的人也不少,預備進學校的人正好準備功課。我讀完了《畫法要錄》,今天開始讀中國美術史。 再走5 天可以到舊金山了。「麥濱華友聯誼社」開始為同胞接洽舊金山的住處,貼出佈告,徵求報名,每人花一角電報費。另外貼出佈告,徵求合包公共汽車,從舊金山到芝加哥作一次遊覽,限15人,主要遊覽區是黃石公園。司徒和我夫婦決定走洛杉磯好萊塢去華盛頓。 ◇9月10日 今日中秋,中秋無月。 下午到6B艙訪張任哲、華羅庚、黎東方,得速寫三頁,月餅一角。 浪大,船搖得很凶,身體得斜著走,原定在船頭舉行中秋晚會,又告流產。 船上工人開會,一光頭作主席,隔窗聽不清他們在討論什麼,旅客擔心他們要罷工,首先考慮明天有沒有飯吃。 ◇9月11日 發電報給國務院駐舊金山的代表堅更司太太,請她給我們準備住處。 國務院聘請的教授除華羅庚、馮友蘭、黎東方之外,還有一位黎天熹。獲國務院獎學金的中國學生二十五人中的十八人也在「麥慎將軍」號上。 天晴轉暖,下午3時演習救火,好多旅客穿上救生衣,我作壁上觀。 有一位太太會看手相,許多姑娘聽她談命運,我給她畫了個速寫像,她回給我一次手相,說我這幾年心緒煩惱,到43歲才能澄清。 飯菜愈吃愈乏味,每次吃飯成為例行公事,不得不塞點什麼到肚子裡去。十分想念祖國的豆腐鹹菜,希望舊金山唐人街能吃到。 貼出佈告,要大家猜測本船14日早晨進金門大橋的時間,猜中者可得獎。這也是一種賭博。 晚上參加賭Bingo遊戲,一桌子5人,我拋出賭本1元5角,贏得1元5角。 有幾位旅客在整理行裝,登陸氣氛濃起來。 海上數千里,無煤灰,無塵土,陸上無此清福。 ◇9月12日 10日那晚水手工人開會,神經過敏者以為要罷工了。今朝海上廚子侍役工會貼出佈告,那晚他們通過了幾項嚴肅的決議,抄錄兩條: 海上廚子待役工會9月10日會員會全體通過接納船上委員會的建議: (1 )響應美國各工會及民眾團體反對美政府以物資接濟蔣介石政府助長中國內亂。 (2)救濟香港中華海員工會失業會員。 下午發登陸證,艙裡和甲板上的旅客全被船員趕進了餐廳,擠得透不過氣來。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真是一樁麻煩事,世界幾時才能變成一家呢? 馮玉祥為我畫了一幅苦力圖,馮夫人拿了那幅畫滿船找我,我應該好好為馮將軍畫一幅畫。 ◇9月13日 早晨陽光普照,海面波平如西子湖。十多天來從未見過如此平靜的海面,可以象徵明天的快樂登陸。 晚飯後氣候突變,烏雲遮天。社交室將舉行舞會,到看到「金門」為止。 個個人忙著整行裝,我洗了澡,刮了鬍子,清出了明天該穿的衣服,早早躺上鋪,準備明朝踏上美洲大陸。 船上12天,有吃有睡,有煙吸,只是每天吃罐頭,胃口有些敗興,但一想這是在船上,何必苛求。惹人生氣的是等級待遇差別,隨處都在提醒你是個統艙客的身份。那個巡查甲板和交誼室的管事,那副鐵板面孔,我將永遠不會忘記。統艙餐廳伙夫侍役對旅客像對難民罪犯似的一副惡相。希望踏上美洲大陸以後,不這樣對待我們。 今晚一個吃醉的美國人,手裡拿著一個酒瓶,傲慢地問我:「你是個正經的中國人嗎?」 我說:「隨你怎麼想吧。」 他說:「我丟了一把大剪刀。」 我說:「我倒有把小剪刀。」 他又說了一些醉話,我就不和他鬥嘴了。船上高鼻子歧視黃面孔的事太多了,我今晚才身受一次。明天登陸不知會發生什麼氣人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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