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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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幽居重慶北溫泉 國民政府教育部在重慶附近的壁山縣開辦了一所「社會教育學院」,它附設的一所電化教育訓練班則辦在嘉陵江畔的北溫泉,目的在培養電影從業人員。訓練班聘請了著名電影導演史東山、鄭君裡,音樂家盛家倫,畫家馮法授和攝影家馮四知為教師,還把戴愛蓮從歌劇學校拉到這所訓練班教舞蹈。班裡分給戴愛蓮一間住房,坐落在北溫泉後山的松林新村。我從印度回來,就作為戴老師的家屬搬進了愛蓮的宿舍。這裡是嘉陵江畔的一個風景區,山下有溫泉寺,寺旁有一處溫泉游泳池,冬天可以在室內溫泉池中好水。要是不怕勞累,登上山頂,有一座紀雲寺,可供遊目騁懷,環賞四周山水之勝。三裡外有一處澄江鎮,是個集市,可以買到魚肉蔬菜。走出松林幾十步,在叫做「三花石」的山坡邊,一位原在武漢江輪上工作的西餐廚師,帶著家眷在此搭了個草棚,開起飯館,專供訓練班師生解饞,同時給單身漢包伙食,可謂大有利於周圍住戶的生活需求。 愛蓮離歌校時,帶來四個心愛的學生,兩男兩女,作為訓練班的旁聽生,條件是生活自理,自付飯費。四個學生中三個是淪陷區的流亡青年,哪有錢付飯費。愛蓮專為此進城找朋友,請他們作為學生的保護人,按月供給飯費。記得馮亦代、黃苗子各負擔一人,另一人由我負擔。馮、黃二人都在機關工作,有固定收入,我則靠賣稿度日,勉強能供給另一個人吃飯。好在艱苦的日奪過慣了,也自有一種樂趣。 在北溫泉的日子,有房住,有飯吃,需要時還可到三花石那家小飯館吃「煎餅」,到溫泉游泳池練練身體;若有朋友來訪,則可登山到紀雲寺同賞川中大好河山。這一帶林木森森,居民極少,但獸類不少。有一次登山,看到一對金錢豹在對面山腰曬太陽,這是非常難得的一次奇觀。山居幽靜,正好整理我的印度畫稿。拿出去年在貴州苗鄉畫的那批「夾生飯」,反復推敲,準備在印度畫稿中提高一步。戰時重慶買不到安徽宣紙。便用夾江竹紙和貴州皮紙代替。這兩種紙吸墨吸水性能較差,正好符合我的中國畫技術水平。花青、藤黃、朱砂等好顏料不易買到,便拿印度帶回的英國水彩顏料代替。至於好墨,重慶市上一家筆墨店還能買到。沒有畫案,借到鄰居一扇大門板,鋪上軍毯,算得稱心如意了。工具備齊,就看手上的工夫能不能體現新要求。兩種紙試用結果,還是貴州皮紙墨韻好,於是專程跑去重慶大樑子街上找紙店,發現只有一家備有最好質量和最大尺寸的皮紙,趕快買了一大卷回來存著。 戰爭期間,大後方什麼用品都缺。重慶陸續辦起了一批小工廠,日用品最缺的熱水瓶膽可以自製了,鐵殼無原料,竹工發明了竹殼,解決了大困難。也有人辦起文具廠,供應墨水、三角尺、畫筆、練習本、試管、試瓶等。電力不足,我們住鄉下,只能用油盞,《戰時重慶》那套畫中,有一幅畫了只大油盞,油盞下坐了個葉淺予正在讀書,它表達了我對這件古老燈具的感情。北溫泉有座小小的發電站,晚上截住流泉,用以發電,可供此處一部分用戶。 幽居幾個月,到年底,完成了中美訓練營生活報導二十多幅,印度人物畫二十多幅。印度人物畫以舞蹈形象為主,這是我以後創作舞蹈人物畫的開端。訓練營的生活報導,仍然帶有漫畫風格,例如那幅練木馬跳過野人山的畫,原是加爾各答華文報發表過的一幅漫畫,這次把它放大,用中國人物畫和山水畫結合的方法使它成了漫畫和中國畫的混血體。又如史迪威日含長煙嘴吸煙,頗具幽默感;另一幅訓練營招待蔣緯國的宴會,頗像喜劇電影鏡頭。這批畫被史迪威外聯處要了去,說是準備拿到美國去展覽,至今無下落。好在我手頭還留著幾幅廢稿,可以作為抗日行蹤的紀念品。這兩套畫於1944年初以「旅印畫展」之名在重慶中印學會公開展覽過。 展覽期間,有人指出中國人物畫形象要完整,不宜像山水花鳥那樣截邊去角。他的意思是說,中國畫內容可變,形式不能變;山水可以有馬一角,花卉可以折枝,人物則必須完整無缺,因為他看到有一幅印度舞姬,紗麗裙飛出畫外,便認為不妥。當時中國畫還沒有什麼革新畫派,人們習慣於欣賞老形式,我的印度人物畫已經出奇,衣裙飛出畫外,就更加出格了。事隔四十餘年,現在繪畫新觀念風靡一時,幾乎把中國畫的傳統看成歷史殘渣,我的舞蹈人物畫用的是傳統線描,反倒成了「保守派」了。 當時那位美術界的權威人物對我作品的評論,我倒是樂意接受的,因為我對中國畫傳統標準還是個門外漢。我畫的苗區人物本來是夾生飯,儘管印度人物畫有了一點改進,在內行人看來仍然不太順眼。藝術欣賞的標準,各有所好,不能強求一致。在這次展覽中,另一位美術界的權威人物徐悲鴻卻對印度人物畫頗為贊許,不僅買了我兩幅,後來還約我參加他的教學班子,到國立北平藝專去當教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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