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細敘滄桑記流年 | 上頁 下頁


  §1-5.畫舞臺佈景與設計印花布

  完成這一幅大畫不久,引來了三友社的一個大朋友。他要我為他家鄉常熟縣某戲院畫一堂舞臺佈景。我開始有點膽怯,經不起再三鼓勵,又得中原書局劉老的同意,讓我在編輯室鋪開作坊,還囑咐他的助手幫我一手,我便著手準備。第一步到各戲院和遊樂場去參觀,找參考資料;第二步置備工具。這回可不是廣告顏料和普通畫筆所能勝任,要買刷油漆所用的豬鬃刷子和成斤的各色刷牆粉才能濟事。為調製顏料,還得自熬牛皮膠。至於那幅正面大堂佈景所用的布,得請裁縫加工;布縫成後,還得刷一層鉛粉,把縫口和市眼填平了,才能上色作畫。大堂之外,另要兩幅邊是,畫成樹林野色。這整個工程龐大複雜,我從未幹過,能否畫成,心裡沒底。好在我有股子闖勁,靠膽量,要幹就一定要幹成。這回可比不得那幅古人讀書圖,憑一點畫廣告牌的經驗就能闖成功,這回工程之大,製作內容之複雜,全靠臨時抱佛腳,學來一點油漆匠的技術,才登場表演。

  正面的大景,是仿照「新世界」大劇場獨創的佈景設計的,側面則是四棵大樹矗立兩旁。我自覺有點氣派,只要給制過程掌握好分寸,技術上不出毛病,不至於全盤失敗。這個底,雖不能做到十成把握,有這麼七八成收穫也就可以向我那位熱心的大朋友交差了。中原書局的幾位同事對我的新行當頗感興趣,主動幫我熬膠涮市,端盆端碗。不到兩星期,一大幅正景和兩片側景都已畫完交貨,得了一筆外快,記不起有多少錢,反正夠添置一件綢大褂。回想那整整一個月拼小命的過程,至今還有點懷疑,這股子闖勁,究竟是怎麼促成的。

  一堂佈景畫成,報酬到了我手中,至於掛到舞臺上的效果如何,那就不在我的盤算中了。可見,一定的報酬,也是一種推動闖勁的動力。不管怎麼說,也就闖這麼一次,因為我並不想以此為職業。

  將近一年的教科書插圖工程,使我在造型能力方面有所長進。每天坐在石濱路中原編輯室裡的勞動,也培養了我鍥而不捨的毅力。在這一年裡,我曾經試圖向新出版的兩種畫報投寄漫畫稿。《三日畫報》發表了我的第一幅漫畫《兩毛錢飽眼福》,畫的是一枚價值兩角的銀角子上面站了一個赤身裸體的跳舞女人。此畫發表以後,《三日畫報》的主編張光宇找我談話,鼓勵我繼續投稿。談話時在座的還有張正寧。以後我便常去位於浙江路渭水坊的畫報社串門,認識了當時頗負盛名的政治諷刺畫家黃文農和王敦慶、魯少飛等活躍在漫畫界的人物。儘管我還是一個才滿十八歲的青年,自從和這些知名人上混在一起,仿佛自己也變成一個上海灘的頭面人物了。有時張光宇、張正宇兄弟出題目叫我畫,我很樂於接受這種名利雙收的任務。

  從那以後,各大報的副刊刊頭畫,我也試著投稿了。說也怪,以「淺予」筆名畫的刊頭畫,居然經常和讀者見面。其實並不怪,20年代中期的上海,作這類投稿的人並不多,所以編者樂於採用,而像《兩毛錢飽眼福》一類的社會諷刺畫,由於怕惹事招非, 引來麻煩, 一般日報倒不願採用。當時銷路最廣的《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上有時發表馬星馳的時事諷刺畫,其表現手法多屬￿公式概念化,不痛不癢,不指具體事態,不過是把漢字結構拼拼拆拆,影射某一事件,逗人一樂而且。當時還有一家三天一出的小型報《晶報》,每期發表黃文農的政治諷刺畫兩幅,一幅對國內,一幅對國外,比較潑辣尖銳。之所以敢於這樣範事招非,是因為它是一張小報,不怕風險。另外還有一家石印的《生生畫報》,是專為畫家發表人像素描作品的園地,偶而也發表諷刺社會時事的畫,當時叫作「滑稽畫」。記得其中有老一輩畫家丁驚、張章元的作品,偶然也見到上海美專創辦人劉海粟的人物素描。這家《生生畫報》可能是清末點石齋畫報的後繼者,可以稱作第二代畫報的代表。到了《三日畫報》和後來的《上海畫報》既有畫,又有照片,又有小報式的小品文字,可以說是畫報的第三代了。我的作品出現在《三日畫報》預示著第四代畫報《上海漫畫》正在十月懷胎之中,不久將出娘體了。

  我的學名叫葉綸綺,是祖父取的名。考過三友實業社當練習生站櫃臺,用的是這個名字。後來偶然看到一本日文刊物名叫《淺草》,很喜歡這個淺字,在「淺」字後面加個「予」字,就拿來作為筆名。投稿時在畫上標上一個變形的篆體目字。再後來在《王先生》長篇漫畫問世時,學張光宇把光宇二字拆開,橫寫成小兀力於,我也把「淺予」二字拆開,橫寫成三戈戈了。這個簽名既不是漢語的拼音字母,也不是日文的片假名,認真追究起來,豈不是十裡洋場洋化了的表現麼。

  1926年底,中原書局突然改變經營方針,停出教科書,將我辭退了。幸虧三友實業社那位大朋友及時介紹我到一家花布印染廠去當一名設計人員,雖然工資很低,僅勉強能糊口,但我總算暫時有了個吃飯的地方。幹這個工作,也像畫舞臺佈景那樣,得臨時抱佛腳找老師。這老師便是各大百貨公司的布疋專櫃。我在那兒轉悠了幾天,心中暗暗記下幾種外國新到的新花樣,回來照貓兒畫虎,改頭換面,畫出新圖樣來。老闆是個女的,她平常就叫工人到綢布店去採集花布原樣刻版仿製,有了我這個專職的採花蜜蜂,就代替了工人們的沉重負擔。但久而久之,這位女老闆發現我這個小青年能量不大,手上所出的新花樣並不吸引人,不能為她的小小手工作坊謀取大利,就對我冷淡起來。我自己也覺得這條路行不通,幹了兩個月便自動告退。在母校鹽中一位圖畫老師開設的綢緞織花製版廠混了幾個月,又混不下去。張正宇發現我閑著沒事,便招呼我到他的《三日畫報》社當個小夥計,幫他劃版樣,排版面,兼跑印刷廠,我學到了一手編畫報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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