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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進中原書局

  我為什麼離開了三友實業社,又怎麼進的中原書局,事隔六十多年,實在記不清了。只有一點是清楚的:我不是被辭退,而是自動走的。至於為什麼要走,怎麼走的,只記得某些主觀願望和某些客觀因素。

  南京路的一年,是我離開故鄉,自謀生活關鍵性的一年。這一年從站櫃臺到畫廣告,決定了我一生從事美術事業的前途。又因南京路這一條經濟大動脈,華洋雜處,會公眾生,把我這帶點農民意識的小縣城的眼睛,逐漸變成十裡洋場的眼睛,腦子裡也裝滿新鮮事物和社會新面貌;又接觸了佈滿南京路的文化藝術環境,使我對所愛的所需的有所認識,進而有所選擇。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逐漸意識到需要換一個工作環境,來充實和消化這些東西。在三友社,主要是和一群十七八歲的青年過群體生活,缺少獨立的思維活動。只有在和比我們年歲大一點的老店員接觸時,才感到思維活動的天地大一些,互相瞭解多一些。他們對我的繪畫才能比較賞識,認為我應該找到一個更合適的工作,以發展我的才能。或許就是其中的一位大朋友把我引薦給了中原書局,讓我有機會直接進入文化事業圈子,獲得廣闊前途。總之,假使沒有這位大朋友的引薦,就謀不到這個新職業,進不了中原書局,那麼我也許會走上另一條生活道路。

  中原書局的前身是一家翻印石印本古籍文獻和繡像小說的老店,後來見到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出版教科書有大利可圖,便繼世界書局之後,也進入教科書出版商的行列。中原書局在書店林立的棋盤街有一個大門市部,門市部有一個大櫥窗。他們把我找去,先放在上海舊城方濱路的編輯室,給一套已編好的小學教科書畫插圖,同時給門市部大櫥窗畫廣告。編輯主任是位年過半百的老文人,名叫劉銑珊。加上他的一個年輕助手和我,三張寫字臺占了樓上一間房,這間房有個陽臺,可以看到方濱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從這條路一直往東走,到路的盡頭便是鬧市區小東門,上海縣的城隍廟就坐落在這裡。城隍廟是南市區的吃喝玩樂中心,有茶園、酒樓、飯館、點心鋪、手工藝市場等等。最有名的商品是麻將牌,當時已出現一種塑料製品, 但因其太輕, 不如竹背骨腹的傳統製品那麼暢銷。城隍廟左鄰是有名的「豫園」,一座純粹東方式花園;右鄰是著名的「新舞臺」戲院,專演海派京劇,也是採用舞臺佈景的首創者。

  提起城隍廟,可以算得十裡洋場中唯一的東方型遊樂購物中心。住在洋人租界裡過洋場生活的人,都要到這兒來尋找中國人的老生活、老情趣。我這個土小子,在方濱路西頭工作,也樂意到東頭來尋歡作樂,反映出我靈魂深處的儲存,土的多於洋的。儘管我以後的藝術活動中,西方文化的影響越積越多,比如,學美國「怕老婆」長篇漫畫,創作了中國的「王先生」;學美國的時裝雜誌,設計上海時裝;還學墨西哥畫家阿佛羅比斯畫生活速寫,可是到最後,我還是拿起毛筆、宣紙畫中國畫。

  在中原書局編輯部裡,三個人各占一張寫字臺,各幹各的,互不干擾,比不得三友實業社,年輕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容易把時間白白度過。我們三人,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習慣不同,很難談到一塊兒,所以白天的時間只顧工作。下班以後,劉老回家,我和他的助手雖同住編輯室,也因興趣不同,玩不到一起。晚飯以後,我經常到老西門三友社宿舍去找老朋友,有時候和他們結伴遊「大世界」,看戲聽曲,消磨前半夜。

  兩個月以後,書店要我畫一幅古人讀書畫,掛在大櫥窗裡,作為舊版書的廣告背景。這件事即使我高興,又使我苦惱。高興者,工作有了新刺激;苦惱者,我畫的全是現實人物,從未畫過古人。於是我和劉老商量怎麼畫法。他建議在荷池畔柳蔭下畫個老學者持書作凝神之狀。荷池柳蔭好畫,老學者也可以參考古畫,這一下我開了竅,便動手購置材料,開始起稿。這幅畫要占滿整個櫥窗,尺寸相當大,還得畫在布上。顏料可以用廣告色,我在三友社用過;布用的是漂白洋布,布面光滑,也還容易掌握。一切準備齊全,我就在編輯室一面空牆上,掛起按尺寸縫好了的布,用木炭在布上起大稿,落墨,填色,忙了一星期,任務完成。送到棋盤街書店門市部櫥窗裡一掛,引來了不少觀眾,書店經理說,沒想到這小子年紀輕輕還會這一手,我們書店沒白養他。這一說,我的個子似乎高了一大截。畫是好是壞不管它,光憑這一點膽量,也夠我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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