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我與浦東抗日遊擊戰 | 上頁 下頁
五六


  湖心寺位於運河的西岸,是一所很大的古刹,樹木成蔭,花草叢生,環境清靜優雅,這在蘇北來說是很少見的。宋慶齡支援我們的和平醫院,就設在這裡。這裡的條件好多了。但一架愛克司光機還放在淮陰。我在和平醫院又開了一次刀,傷口慢慢地好轉起來。那時,我一直要求歸隊。因為傷口快要收口,組織上就同意了,並且對我說,譚啟龍同志的愛人小嚴要到部隊去,等她車子來了一起走。這樣我就出院來到了淮陰華中局招待所等她。我住了一個星期還不見小嚴的影子,就去詢問。他們說小嚴已經走了。我堅持要領導想辦法送我回部隊。他們就做我的工作,說服我,並安排我在淮陰住下。組織上給我派來了通訊員龔守財同志,照料我的生活。後來他一直跟著我到了膠東。

  那時傳說很多,有的說和平已經確定,中央要搬到兩淮,與國民黨南京政府唱對臺戲;還有的說,部隊要整編,編餘下來的組織屯墾師,傷員要復員回鄉;後來又聽說情況變化,中央不遷移到兩淮來了。為了保存幹部,華中局成立了高幹療養院。我也轉移到了高幹療養院。原浙東三北辦事處主任金如山、胡奇夫婦在這裡負責。

  高幹療養院設在淮陰和淮安中間的農村,總共約20人,都分頭住在老百姓家裡,伙食標準較高,有時還能吃到一些海參、開洋之類的補品,生活上又有通訊員照料,日子過得不差,傷口也收了口。

  國民黨反動派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全面內戰爆發,上級決定療養院北撤。村政府給我派來了擔架,抬著我朝臨沂方向一路追上去。

  給我抬擔架的民夫年紀較大,因為年輕力壯的都先派走了。我看他們走路艱難的樣子,實在不忍心,要下來自己走。但他們怎麼也不同意,說你是為窮人負的傷,抬你是應該的。這樣一直抬到了前站,可是前站接待的人也都走光了。怎麼辦呢?這兩個民夫真好,他們又接著送我一站。在這種情況下,我堅持要下來走。開始走一陣還可以,但路一走長,拐棍把腋下皮磨破了。民夫發現我腋下在流血,看到我這個樣子,再也不讓我走了,決心一直送我找到高幹療養院為止。這兩位民夫的那種深厚的階級感情,直到今日還深深地打動著我。

  在撤退途中,我還碰上兩副落伍的擔架。躺在擔架上的,一個叫王一凡,一個叫舒諾。他們都有警衛員,又有東西吃,一路上我們三副擔架同行。他們很同情我,生活上還主動照顧我。事後才知道,他們都有肺病,因為我的抵抗力好,所以沒有被傳染上。

  當擔架抬到接近臨沂時,碰到了一個熟人。他告訴我說,我兒子建華的板閘托兒所流動到了廢黃河邊上,無人照顧,看樣子托兒所要撤銷,有家的歸家,無家的歸「廟」,要我到那裡去領。我就叫通訊員去打聽,可是這個通訊員出去轉了一轉,就回來對我說沒有找到。

  擔架一直到了臨沂東北莒南附近的道口,終於找到了高幹療養院。我才與抬我的兩位民夫依依不捨地分手。

  我們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這時,薑傑也來療養了,就與老薑住在一起,生活上更有照顧。老薑買點東西,總要分一些給我。我見他身體很虛弱,也不忍心,常常婉言謝絕,但總是推卻不掉。

  那時,張席珍同志正在日照抗大學習,他知道我已到山東解放區,於是騎了一匹馬,一路上尋找過來。跑了200多裡路,終於在道口找到了我。老戰友久別重逢,大家都很激動。他拿出身邊的全部積蓄,給我買了兩隻老母雞。他見我這個樣子也很難過,其實我的真正困難時期已經過去,現在還可以單獨走走,精神上已好多了。張席珍同志拿出一隻我在支隊部用的私章,交還給我,我說你留著吧,作個紀念。因為張席珍同志要學習,第二天就回去了。想不到這次與他分別竟是訣別。1948年4月,在豫東睢杞戰役中,張席珍同志任華東野戰軍第十縱隊團長,在指揮戰鬥時被國民黨飛機機槍掃射身亡,光榮犧牲。張席珍同志是身經百戰的英雄,噩耗傳來,我為失去這個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的戰友而悲痛欲絕,黨與人民也失去了一位忠誠的革命戰士。

  這時,又碰到了一個熟人,他告訴我建華在新安旅行團。沒過幾天,我愛人潘蘭珍找到孩子後,給我送來了。蘭珍從香港到上海,就回到了常州老家,過著困苦不堪的生活。1945年3月,我要她來浦西參加革命,在觀音堂做地方工作。她也把當時五歲的建華帶到了部隊。剛來部隊二三個月,我在上海七寶負傷,我們又分離了。我由組織安排到上海養傷,她就帶著孩子隨軍到蘇北解放區,一面照顧孩子,一面在前線搶救傷員。那時候革命第一,前線第一,根本就沒有把孩子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後來交給了部隊托兒所。她把孩子找到時,建華身上一身蝨子,送給我之後,說前線緊張,轉身就趕回部隊去了。

  臨沂一帶的老百姓生活很苦。睡的床只有個木頭架子,中間用繩子一穿就成了,吃的是些土瓜葉包的餃子和雜糧做的煎餅,用水也很困難。我們療養院有伙食單位,可以自己燒菜,在那裡我還吃到了很好吃的山東大白菜。

  不久,形勢緊張起來了,又繼續北撤,過青州到了膠東。這時,高幹療養院的隊伍不斷擴大,還有家屬孩子。療養院裡絕大多數幹部都有馬。我是從上海來的,沒有這些裝備。因為姜傑同志先走,把馬與飼養員都留給了我,所以我的隊伍也擴大了,由一個人變成了四個人,我與孩子,還有通訊員、飼養員。

  我們住在膠東牙前村裡的時候,有一批救濟物資,有單位的幹部都由單位派人送來。當時老薑還在,一定要優待我,我也不忍要他的東西,經再三謙讓收了點奶粉。謝飛同志因在浙東工作過,知道我的名字,當她曉得我住在這裡,也給我送來了一些東西。這時,療養院已經不起火了,我們吃的是派飯或自己起火。

  形勢更緊張了,連膠東也不能住,上級要我們全部撤往東北。老薑他們先走,從煙臺下海去了旅大。可是等我們要走時,煙臺已經不能走了,就走威海衛。不多久,又傳來消息說威海也不能走了,就轉向榮城下海去旅大。在經過文登縣七裡塘時,遇到一個露天溫泉,我們都興高采烈地去洗了個溫泉澡。在這個地區,男的青壯年都支前去了,抬擔架的是些青年婦女,因此規定5公里為一站。膠東是個老解放區,人民群眾對子弟兵親如一家。我住的那一家房東老大娘,在我臨走時,送了好長一段路,還把熟雞蛋送給我,我堅決不收,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她將雞蛋塞進了我的擔架,直到後來才發現。

  北撤途中,那種革命群眾對人民子弟兵的愛護,革命大家庭裡同志們的團結友愛精神,是永遠難忘的。當時我只有一個願望,趕快養好傷,重上前線打倒國民黨反動派,讓勞動人民真正翻身得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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