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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自己身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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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我們照例洗衣服。我洗完衣服,正好是文體活動開始的時間,我沒有心情去玩,就到小圖書室,想獨自看看書。剛坐下來,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你們都不打網球?」 「我不會打。你找溥儀,他會打。」 「他會打可是打不了,他的衣服還不知哪輩子洗完呢!」 「近來他洗得快多了。」 「我才不信呢!」 這可是太氣人了。我明明洗完了衣服,而且洗的不比他們少,卻還有人不信,好像我天生不能進步一點似的。 我找到了球拍,走進院子。我倒不是真想打球,而是要讓人看看我是不是洗完衣服了。 我走到球場上,沒找到剛才說話的人,正好另外有人要打網球,我跟他玩了一場。場外聚了一些人觀看。我打得很高興,出了一身汗。 打完球,在自來水管旁洗手時,遇見了所長。星期日遇見所長不是稀有的事,他常常在星期日到所裡來。 「溥儀,你今天有了進步。」 「很久沒打了。」我有點得意。 「我說的是這個,」他指著曬衣繩上的衣服,「由於你有了進步,洗衣服花費的時間不比人多了,所以你能跟別人一樣的享受休息,享受文體活動的快樂。」 我連忙點頭,陪他在院子裡走著。 「從前,別人都休息,都參加文娛活動去了,你還忙個不了,你跟別人不能平等,心裡很委屈,現在你會洗衣服了,這才在這方面有了平等的地位,心裡痛快了。這樣看來,問題的關鍵還是在自己身上。用不著擔心別人對自己怎樣。」 他過了一會兒,又笑著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把你這個『皇帝』變成了一個囚犯。現在,你的思想上又遇到一場大戰。這場大戰是要把『皇帝』變成一個普通勞動者。你已經認識到一些皇帝的本質了,不過,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你心裡還沒有跟別人平等。應該明白自己呵!」 所長走後,我想了許久許久。我心裡承認前一半的話:看來問題確實是在我自己身上;我對後一半話卻難於承認,難道我還在端皇帝架子嗎? 可是只要承認了前一半,後一半也就慢慢明白了,因為生活回答了這個問題。正如所長所說,這是一場未結束的「戰爭」。 這一天,我們這一組清除完垃圾(這類的勞動已經比較經常了),回到屋裡,生活委員向我們提出批評:「你們洗完手,水門不關,一直在流。這樣太不負責任了,下次可要注意。」 大李聽了,立刻問我:「溥儀,是你最後一個洗手的吧?」 我想了一想,果然不錯。「我大概是忘了關水門了。」 「你多喒不忘?」 「也有不忘的時候。」 有人立刻咯咯地樂起來了。其中一個是老元,他問:「那麼說,你還有忘的時候,還有幾回沒關水門。」 我沒理他。大李卻忿忿地對我說:「你不害臊,還不知道這個習慣是哪兒來的。你這是從前的皇帝習慣,你從前從來也沒自己關過水門。連門軸兒你也沒摸過,都是別人給你開門,給你關門。你現在進出房門,只是開,從不隨手帶門。這是皇帝架子仍沒放下!」 「我想起來了,」老元說,「有時看見你開門推門板,有時用報紙墊著門柄,是什麼意思?」 「你這是怕髒,是不是?」大李搶著說。 「那地方人人摸,不髒嗎?」 誰知這一句話,引起了好幾位夥伴的不滿。這個說:「怎麼別人不嫌髒,單你嫌髒?」那個說:「應該你講衛生,別人活該?」這個說:「你是嫌門髒,還是嫌別人髒?」那個說:「你這是不是高人一等?心裡把別人都看低了?」…… 我不得不竭力分辯說,決沒有嫌惡別人的意思,但心裡不由得挺納悶,我這是怎麼搞的呢?我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為什麼我就跟別人不同?後來又有人提起每次洗澡,我總是首先跳進池子,等別人下去,我就出來了。又有人提起在蘇聯過年,我總要先吃第一碗餃子。聽了這些從來沒注意過的瑣事,我心中不能不承認大李的分析:「一句話,心裡還沒放下架子來。」 今天想起來,大李實在是我那時的一位嚴肅的教師。不管當時他是怎麼想的,他的話總讓我想起許多平常想不到的道理。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遇到的苦惱大半要怪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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