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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做「皇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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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津舊臣,聞皇上就任執政,疑尊號自此取消,同深悲憤。即曾任民國官吏如曹汝霖、汪榮寶等,亦以名義關係甚重為言。臣以皇上屢次堅拒,及最後不得已允許之苦心,詳為解釋,聞者始稍知此中真相,而終無以盡祛其疑。 這是我就任執政一個月後,請假回天津的陳曾壽寄來的「封奏」中的一段。從京津寄來的這類封奏還有好幾件,都曾給了我無限煩惱。 按照約定,我當執政一年期滿,如果關東軍不實行帝制,我是可以辭職的。但是我沒有這樣幹。我沒有這樣的膽量,而且即便關東軍讓我辭職,我能到哪裡去呢? 在就職一周年的頭幾天,出乎我的意料,在一次例行會見中,武藤先向我提起了這個問題。他說,日本現在正研究著滿洲國國體問題,到時機成熟,這個問題自然會解決的。 過了不久,即三月二十七日,日本為了更便於自由行動,退出了國際聯盟。同時,攻入長城各口的日軍加緊軍事行動,形成了對平津的包圍形勢。五月末,忙於打內戰的南京政府進一步對日本妥協,簽訂了「塘沽協定」,將長城以南、冀東地區劃為非武裝區,撤走中國軍隊,使日本勢力進一步控制了華北。在這種形勢下,熱心復辟的人們得到了巨大的鼓舞,都以為時機已成熟了,紛紛活動起來。熙洽在三月間曾指使他的心腹林鶴皋,邀集了一批滿族「遺民」和前東三省的議員們,在長春聚會,打算弄出一個「勸進表」來,當時被日本憲兵制止了,這時又恢復了活動。華北一些前直系人物和一些日本特務浪人醞釀「擁戴」吳佩孚出山,平津某些與謀的遺老為此派了人來跟鄭孝胥聯絡,研究在華北、東北實現復辟。七月間,總務廳長官駒井德三下臺,拿了一百萬元退職金,另又要去了一筆巨額機密費,去找黃郛活動華北獨立。他臨走時向鄭孝胥表示還要到上海,為我將來在全國復辟之事進行活動。總之,在那些日子裡,經常可以聽見關於復辟或帝制的傳說,這些傳說鼓舞著我,鼓舞著跟我一樣的野心家們。鄭孝胥這年重陽節寫了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燕市再遊非浪語,異鄉久客獨關情;西南豪傑休相厄,會遣遺民見後清。」他這種將在「燕市」恢復「後清」的「志氣」,使我對他減弱不少惡感。 我的「皇帝夢」又做起來了。我非常關心各方面的消息,我進一步把希望放在屠殺自己同胞的日本軍隊身上。日軍全部佔領了熱河之後,我曾大擺慶功宴席,慰問武藤和參加作戰的日軍將領們,祝他們「武運長久」,「再接再厲」。後來有一路日本軍隊佔領了距北京只有百里之遙的密雲,即按兵不動,我對此不禁大感失望。這時鄭孝胥告訴我,日軍佔領華北以至華南只是遲早間的事,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辦滿洲國體問題。他又說,此事之決定,不在關東軍而在東京方面,他已聽說東京元老派許多人都是主張我正位的。聽了他的話,我覺得應該派個人到東京從側面去活動一下,至少應該打探些消息來。 接受這個使命的是我的警衛官工藤忠。此人即陪我從天津到東北來的工藤鐵三郎。他在清末時即跟隨升允,在升允後來的復辟活動中,他是積極的贊助者。我在旅順時,他不像上角和甘粕那樣以軍方代理人的面目出現,而是處處站在我一邊說話,甚至背地裡還表示過對關東軍的不滿。有一次,我看到杯子裡的茶水似乎顏色不對,怕有人下了毒,要叫人拿去化驗一下,這時工藤立即端起杯子把茶喝了一口。我當了執政之後,他是惟一呼我為「皇上」的日本人,並且時常表示不滿意關東軍的跋扈,時常表示相信我定能恢復「大清皇帝」的名位。他所表現出的忠心,簡直不下於最標準的遺老,因此我賜他改名為「忠」,拿他當自己家裡人看待。他也感激涕零地表示誓死效忠,永世不變。他接受了我的使命,去了不多時間就回來了。他在日本見到了南次郎和黑龍會的重要人物,探聽出軍部方面當權人物是同意實行帝制的。根據他的消息,我相信時機是快到了。 一九三三年的十月間,工藤的消息得到了證實。繼任的關東軍司令官菱刈隆正式通知說,日本政府準備承認我為「滿洲帝國皇帝」。 我得到了這個通知,簡直樂得心花怒放。我考慮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必須準備一套龍袍。 龍袍從北京的太妃那裡拿來了,但是關東軍卻對我說,日本承認的是「滿洲國皇帝」,不是「大清皇帝」,因此我不能穿清朝龍袍,只能穿關東軍指定的「滿洲國陸海空軍大元帥正裝」。 「這怎麼行?」我對鄭孝胥說,「我是愛新覺羅的後人,怎能不守祖制?再說北京的宗室覺羅都要來,看著我穿洋式服裝登極算什麼?」 「皇上說的是。」鄭孝胥不住地點頭,望著攤在桌上的龍袍。這位一心想做「後清」丞相的人,大概正盤算著正一品珊瑚頂和三眼花翎,最近以來對我順從得多了。他點頭說:「皇上說的是,可是關東軍方面怎麼說?」 「給我交涉去。」 鄭孝胥走後,我獨自欣賞著榮惠太妃保存了二十二年的龍袍,心中充滿了感情。這是光緒皇帝穿過的,真正的皇帝龍袍。這是我想了二十二年的龍袍。我必須穿它去登極,這是恢復清朝的起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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