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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聯調查團報告書》(2)


  調查團員們一齊微笑點頭,再沒問什麼。然後我們一同照相,喝香擯,祝賀彼此健康。調查團走後,板垣的青白臉泛滿了笑意,讚不絕口地說:「執政閣下的風度好極了,講話響亮極了!」鄭孝胥事後則晃著禿頭說:「這些西洋人跟臣也見過面,所談都是機會均等和外國權益之事,完全不出臣之所料。」

  這年十月,日本《中央公論》上刊出了駒井的一篇文章,鄭垂把譯文送來不久,《調查團報告書》也到了我手裡,這兩樣東西,給了我一個統一的印象,正如鄭氏父子所判斷的,調查團所關心的是「機會」與「門戶」問題。

  駒井的文章題為《滿洲國是向全世界宣稱著》,內容是他與李頓等人會見的情形。現在鄭垂的譯文已不可得,只有借助於一篇不高明的譯文,是陳彬龢編印的《滿洲偽國》裡的。文章中說,李頓第一個向他提出問題:「滿洲國的建設不稍嫌早些麼?」他回答了一大套非但不早,且嫌其晚的鬼道理,然後是——

  其次麥考益將軍問:「滿洲國宣揚著門戶開放主義,果真實行了麼?」我立即回答說:「門戶開放和機會均等是滿洲立國的鐵則。門戶開放政策,在昔圍繞著中國的諸國中,美國是率先所說的精神。但這主義政策是列國之所倡,中國本身是抱著門戶閉鎖主義,我們果在中國的何處可以看到門戶開放的事實?現在我們以極強的鑰匙使滿洲國門戶開放,我們只有受諸君感謝,而沒有受抗議的道理……不過我須附帶聲明的,就是關於國防事業斷不能門戶開放,即在世界各國亦斷無此例。」

  李頓再詢問:「滿洲國實行著機會均等麼?」

  我略不躊躇地說:「機會均等,貴國在中國已有其先例,即前清末葉,中國內政極度糜爛,幾全失統一之際,羅浮脫·赫德提議清廷說,倘然長此以往,中國將完全失其作用於國際間,不如依賴西洋人,海關行政,亦有確定之必要。於是清朝立即任命羅浮脫·赫德為總稅司,海關行政方得確立。由於海關上使用著許多英、法、日等國人,在中國被認為是最確實的行政機關,因此列強借款給中國,中國道得在財政上有所彌補。英國人曾以海關為施行機會均等之所,但是我們日本人,要想做這海關的事務員,則非受等於拒絕的嚴格的英語試驗不可。

  「……我們滿洲國,是滿洲國人和日本人協力而建設的國家,因之新國家的公文,均以滿洲國語和日本語發表。所以任何國人,金能完全使用滿日兩國語言,並能以滿洲國所給與之待遇為滿足,則我們當大大的歡迎。這就是我所說的機會均等。」

  我繼續著問:「你們各位還有旁的詢問麼?」

  旁的人都說:「此外已無何等詢問的必要了,我們已能充分理解了滿洲國的立場,愉快之至!」

  國聯調查委員在離開新京時,我送到車站上,那時候李頓握了我的手小聲地說:「恭祝新滿洲國之健全的發達!」同時用力地握了下手就分別了。

  這次談話,使鄭孝胥父子感到了極大的興奮,鄭垂甚至估計到,國聯很可能做出一個國際共管滿洲的決議來。後來調查團的報告書公佈出來,使鄭氏父子更有了信心。調查團的報告書中所代表的國聯,正是以鄭氏父子所希望的那種中國的管理者的態度出現的。報告書明白地說:「目前極端之國際衝突事件,業經中國再度要國聯之干涉……中國遵循與國際合作之道,當能得最確定及最迅速之進步,以達到其國家之理想。」這位管理者明確地表示:日本「為謀滿洲之經濟發展,要求建設一能維持秩序之鞏固政權,此項要求,我等亦不以為無理」。但是,這位管理者認為最重要的是,「惟有在一種外有信仰內有和平,而與遠東現有情形完全不同之空氣中,為滿洲經濟迅速發展所必要之投資始可源源而來」。這就是說,要有列強各國共同認定的那種「信仰」才行,這就是鄭氏父子所嚮往的由各國共同經營,利益均沾的局面。

  鄭氏父子關於反蘇問題的估計,也得到了證實。調查團說,它理解日本稱滿洲為其生命線之意義,同情日本對「其自身安全之顧慮」,因此,「日本之欲謀阻止滿洲被利用為攻擊日本之根據地,以及為在某種情形之下滿洲邊境被外國軍隊沖過時,日本欲有採取適當軍事行動之能力,吾人均可承認」。不過調查團又認為,這樣做法日本的財政負擔必大,而且日本在滿軍隊受時懷反側之民眾包圍,其後又有包含敵意之中國,日本軍隊能否不受重大困難,亦殊難言。因此可以考慮另外的辦法,則「日本甚或又因世界之同情與善意,不須代價而獲安全保障較現時以巨大代價換得者為更佳」。調查團於是提出意見說,問題的解決,恢復原狀和維持現狀都不是令人滿意的辦法,認為只要「由現時(滿洲國)組織毋須經過極端之變更或可產生一種滿意之組織」,這就是實行「獲得高度自治權」的「滿洲自治」,由各國洋人充當這個自治政府的顧問;由於日本人在東北的權益大些,日本人比例也大些,但其他外國也要有一定比例。為實現這個新政體,「討論和提出一種特殊制度之設立,以治理東三省之詳密議案」,要先成立一個由國聯行政院掌握最高決定權的、由中日雙方和「中立觀察員」組成的顧問委員會。調查團並且認為「國際合作」的辦法不但適於「滿洲」,也適於對全中國使用。其根據理由也是鄭氏父子屢次表示過的,是因為中國只有勞動力,而資本、技術。人才全要靠外國人,否則是建設不起來的。

  在剛看到報告書的那幾天,鄭孝胥曾興致勃勃地告訴過我,「事情很有希望」,說胡適也在關內發表論文,稱譽報告書為「世界之公論」。可是後來日本方面的反響到了,他父子大為垂頭喪氣。儘管調查團再三談到尊重日本在滿洲的權益,甚至把「九一八」事變也說成是日本的自衛行為,日本的外務省發言人卻只表示同意一點,就是:「調查團關於滿洲的建議,大可施於中國與列強間的關係而獲得研益,如制定國際共管計劃者,是也!」至於對「滿洲」本身的共管方案,根本不加理睬。鄭孝胥後來的失寵和被棄,即種因在對於「門戶開放、機會均等」的熱衷上。

  在國聯調查團的報告書發表之前,我曾經設想過,假如真的像鄭氏父子希望的那樣,將東北歸為國際共管,我的處境可能比日本獨佔情形下好得多。但是,我還有兩點不同的考慮;一是怕「共管」之中,南京政府也有一份,如果這樣,我還是很難容身;另一點是,即使南京管不上我,國際共管也未必叫我當皇帝,如果弄出個「自治政府」來,那還有什麼帝制?更重要的是,日本的橫蠻,在國際上居然不受一點約束,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因此,事後我一想起了調查團會見時我心裡閃過的那個念頭,不禁暗暗想道:「幸虧我沒有傻幹,否則我這條命早完了……現在頂要緊的還是不要惹翻了日本人,要想重登大寶,還非靠日本人不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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