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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立密約以後(1)


  早在旅順的時候,鄭孝胥就跟本莊繁談妥了由我出任執政和他出任國務總理的條件。這件事情,鄭孝胥直到本莊繁卸任前夕才讓我知道。

  一九三二年八月十八日,鄭孝胥來到勤民樓,拿出一堆文件來對我說:「這是臣跟本應司令官辦的一項協定,請上頭認可。」

  我一看這個協定,就火了。「這是誰叫你簽訂的?」

  「這都是板垣在旅順談好的條件,」他冷冷地回答,「板垣跟上頭也早說過。」

  「板垣跟誰說過?我就沒聽他說過。就算他說過,你簽字之先也要告訴我呀!」

  「這也是板垣囑咐的,說恐怕胡嗣瑗他們不識大局,早拿來反而添麻煩。」

  「究竟是誰當家?是你,是我?」

  「臣豈敢。這些協定實在是權宜之計,皇上欲求憑藉,豈能不許以條件?這原本是既成事實,將來還可以另訂條約,規定幾年將權益收回。」

  他說的其實不錯,日本在協定中所要的權利,本來是它已到了手的東西。這個協定共有十二條款,另有附則、附表、附屬協定,主要內容是:「滿洲國」的「國防、治安」全部委託日本舊本管理「滿洲國」的鐵路、港灣、水路、空路,並可增加修築舊本軍隊所需各種物資、設備由「滿洲國」負責供應舊本有權開發礦山。資源舊本人得充任「滿洲國」官吏舊本有權向「滿洲國」移民等等。在這協定中最後規定它將為日後兩國間正式條約的基礎。鄭孝胥說的道理也不錯,既然要「憑藉」,豈可不付代價?但是儘管事情是如此明白,我卻不能不感到氣惱。我惱的是鄭孝胥過於擅自專斷,竟敢任意拿「我的」江山去跟日本人做交易,我也惱日本人的過分訛詐,「皇帝寶座」沒給我,反而要去了這麼多的東西。

  我在氣惱而又無可奈何之下,追認了既成的事實。鄭孝胥拿了我簽過字的密約去了,胡嗣瑗照例就跟著走了進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立刻氣忿地說:「鄭孝胥真不像話!陳寶琛早說過他慣於慷他人之慨!他如今竟敢如此擅斷!」

  「現在木已成舟!」我頹喪地說。

  「或許並不儘然,且看東京方面的消息吧。」

  許多天以前,我們便知道了關東軍司令官將要換人和日本要承認「滿洲國」的消息。胡嗣瑗非常重視這件事,照他的看法,日本調換關東軍司令官,很可能要改變一點態度,應該乘此機會派人到日本去活動一下。他說,不給日本好處是不行的,像礦山、鐵路、資源以及國防都可以叫日本經管,但是在官制方面,任免權必須在我。我採納了他的主意,並且按他的推薦派出了當過律師的林廷琛和臺灣人蔡法平,到東京找他的臺灣籍朋友許丙,通過許丙找軍部上層人物去活動。林、蔡二人在東京見到了陸軍總參謀長真崎甚三郎、前天津日本駐屯軍司令香椎浩平,還有即將繼任關東軍司令官的武藤信義等人,向他們提出了我的具體要求:

  一、執政府依組織法行使職權;
  二、改組國務院,由執政另提任命名單;
  三、改組各部官制,主權歸各部總長,取消總務廳長官制度;
  四、練新兵,擴編軍隊;
  五、立法院克期召集議會,定國體。

  這也是胡嗣瑗為我擬定的。照他的意思,並不指望日本全部接受,只要它同意定國體和由我決定官吏的任免,便算達到了目的。但是條件還是多提一些,以備對方還價。

  過了兩天,胡嗣瑗興致勃勃地告訴我,東京來了好消息。據林、蔡二人的來信說,東京元老派和軍部中某些人都同情於我,不滿意本莊對我的態度;表示願意支持我的各項要求。胡嗣瑗說,由此看來,繼任的司令官到任後,情形會有變化,我將按規定行使自己的職權,治理自己的國家。但要治理好,非有個聽話的總理不能辦事。我聽他說的有理,便決定把鄭孝胥換掉。我和他研究了一下,覺得臧式毅比較合適,如果任命他為總理,他必定會感恩報德,聽我指揮的。商量已定,便命胡嗣瑗與許寶衡去找臧式毅談。

  臧式毅的態度尚在猶豫,鄭孝胥的兒子鄭垂來了。

  「聽說上頭派人到東京找武藤信義去了。」他站在我面前,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說罷,盯著我,看我的反應。不用說,他是看出了我不想承認這件事的,於是跟著又說下去:「東京在傳說著這件事,說上頭打算改組國務院。臣聽了,不得不跟上頭說說。但願是個謠傳。」

  「你怎麼但願是謠傳?」

  「但願如此。這個打算是辦不到的。即使辦到了,一切由滿人作主,各部長官也駕馭不了。不管是臧式毅還是誰,全辦不了。」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臣說的是實情……」

  「說完了你就去吧!」

  「是。」

  鄭垂走了,我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裡生氣。過了一會,胡嗣瑗知道了,又翹起了鬍子。「鄭氏父子,真乃一狼一狽。鄭垂尤其可恨。上回熙洽送來紅木家具,他勸上頭節儉,無非是嫉妒,怕熙洽獨邀天眷,這次他又提防起臧式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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