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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鎖中(3)


  我到旅順的兩個月後,陳寶琛也來了。鄭孝胥這時成了關東軍的紅人,羅振玉眼看就要敗在他手裡,正當他接近全勝,他和關東軍的交易接近成熟的時候,看見威望超過他的「帝師」出現在大連,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生怕他這位同鄉會引起日本人更大的興趣,急忙想攆陳回去。所以陳寶琛在旅順一共住了兩宿,只和我見了兩面,就被鄭孝胥藉口日本人要在旅館開會給送走了。

  同時,天津和北京的一些想做官的遺老們藉口服侍我,跑到旅順來,也都被鄭孝胥和甘粕正彥擋了駕。就連恭親王溥偉想見我也遇到攔阻。我過生日的時候,他們再找不到藉口,才無可奈何地讓一部分人見了我,給我祝壽。其中有寶熙、商衍瀛、沈繼賢、金卓、王季烈、陳曾壽、毓善等人,後來在偽滿成立時都成了大小新貴。

  當時互相傾軋、你爭我奪的不但有遺老,在日本浪人和特務之間也不例外,得勢的當然是板垣手下的上角和甘粕這一夥。當過我父親家裡家庭教師的遠山猛雄本想到我身邊沾沾光,由於不是軍部系統的,最後都給上角和甘粕擠走了。

  發生在鄭與羅之間的鬥爭是最激烈的。這是這對冤家最後的殊死戰,因此都使用出了全身的力氣。羅振玉利用他和板垣。上角利一這些人的勢力,對鄭孝胥一到東北即行封鎖,是他的頭一「招」。他自恃有首倡「迎立」之功,相信只要能把我壟斷在手,用我這張牌去和日本人談判,一定可以達到位居首輔的目的。可是他在談判中,一上來就堅持要大清復辟。日本方面對他這個意見不感興趣。他跟我一樣地不明白,復辟的做法和日本人宣傳的「滿洲民眾要求獨立自治」的說法,是配不上套的。這時日本人在國際上十分孤立,還不能把這場傀儡戲立刻搬上臺去,因此關東軍並不急於定案,暫時仍用什麼「自治指導部」、「維持會」等名目支撐著。

  羅振玉認為鄭孝胥被他封鎖住,其他人更無法靠近我的身邊,無從代表我和日本人去說話,他大可用獨家經理的身分,不慌不忙地和日本人辦交涉。復辟大清和另立國家之爭在懸而未決,我和鄭孝胥到了旅順,出乎羅振玉的意外,他對鄭孝胥的封鎖失了效,關東軍方面請鄭孝胥去會談。羅振玉既不知道鄭孝胥和東京軍部的關係,也想不到鄭孝胥在離津之前就認識了上角利一。就像我出宮那年,羅振玉與日本竹本大住的關係變成了鄭孝胥的關係一樣,這回羅振玉帶來的上角也很快變成了鄭孝胥的朋友,成了鄭與關東軍之間的橋樑。

  鄭氏父子到了營口、旅順,和甘粕正彥談了幾次心,關東軍因此瞭解到他父子遠比羅振玉「靈活」,不像羅振玉那樣非有蟒袍補褂、三跪九叩不過癮,因此樂於以他為交易對手。鄭孝胥被看中了之後,第一次和板垣會面(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在旅順),聽到板垣要叫我當「滿蒙共和國大總統」,先很驚訝,後來明白了日本軍方決不肯給我一頂皇帝帽子,便馬上改了主意,由他兒子鄭垂出面找軍方選中的殖民地總管駒井德三,表示日本如果認為「帝國」稱呼不適於這個新國家的話,只要同意他任未來的內閣首揆,一切沒有問題,他可負責說服「宣統帝」接受其他的元首稱號。順便說一句,這時搶這個首揆椅子的,卻大有人在。不但有羅振玉,還有張景惠、臧式毅、熙洽等人。熙洽幾次派人送錢給我,共有十幾萬元,求我授他「總理」之職。鄭孝胥自然很著急,所以忙不迭地叫鄭垂從旁搶先遞「價碼」。駒井德三把這袖筒裡來的價碼告訴了本莊和板垣,於是鄭孝胥便成了奉天關東軍司令官的客人。就這樣,關東軍的第一交易對手由羅振玉變成了鄭孝胥。

  自然,這些真相是我在封鎖中所看不透的。我所見到的是另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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