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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見土肥原(2)


  「那麼就請宣統帝早日動身,無論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達滿洲。詳細辦法到了瀋陽再談。動身的辦法由吉田安排吧。」

  他像來時那樣恭敬地向我祝賀一路平安,行了禮,就告辭了。土肥原走後,我接見了和土肥原一齊來的金梁,他帶來了以袁金鎧為首的東北遺老們的消息,說他們可以號召東北軍舊部歸服。總之,我認為完全沒問題了。

  土肥原去後,吉田告訴我,不必把這件事告訴總領事館;關於動身去大連的事,自有他給我妥善安排。我當時決定,除了鄭孝胥之外,再不找別人商量。

  但是,這回消息比上次我去日本兵營傳得還快,第二天報上登出了土肥原和我見面的新聞,而且揭露出了土肥原此行的目的。陳寶琛那幾天本來不在天津,得到了消息,匆忙地從北京跑回來,一下火車直奔鄭孝胥家裡,打探了消息,然後奔向靜園。這時正好劉驤業從日本東京發來一封電報,說日本軍部方面認為我出山的時機仍然未至。看了這個電報,我不得不把會見土肥原的情形告訴了他,並且答應和大夥再商量一下。

  這天是十一月五日,靜園裡開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御前會議」。記得被我召來的除陳寶琛、鄭孝胥、胡嗣瑗之外,還有在天津當寓公的袁大化和鐵良(升允此時剛剛去世)。在這次會議上,陳寶琛和鄭孝胥兩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當前大局未定,輕舉妄動有損無益。羅振玉迎駕之舉是躁進,現在啟駕的主意何嘗不是躁進!」陳寶琛瞅著鄭孝胥說。

  「彼一時,此一時。時機錯過,外失友邦之熱心,內失國人之歡心,不識時務,並非持重!」鄭孝胥瞅著陳寶琛說。

  「日本軍部即使熱心,可是日本內閣還無此意。事情不是兒戲,還請皇上三思而定。」

  「日本內閣不足道,日本軍部有帷幄上奏之權。三思再思,如此而已!」

  「我說的請皇上三思,不是請你三思!」

  「三思!三思!等日本人把溥偉扶上去,我們為臣子的將陷皇上於何地?」

  「溥偉弄好弄壞,左不過還是個溥偉。皇上出來只能成,不能敗。倘若不成,更陷皇上於何地?更何以對得起列祖列宗?」

  「眼看已經山窮水盡了!到了關外,又恢復了祖業,又不再愁生活,有什麼對不起祖宗的?」

  在鄭孝胥的飛濺的唾星下,陳寶琛臉色蒼白,顫巍巍地扶著桌子,探出上身,接近對面的禿頭頂,冷笑道:「你,有你的打算,你的熱衷。你,有何成敗,那是毫無價值可言!……」

  一言不發的袁大化,低頭不語的鐵良,以及由於身分夠不上說話只能在旁喘粗氣的胡嗣瑗,覺著不能再沉默了,於是出來打圓場。鐵良說了些「從長計議」的話,透出他是支持陳寶琛的,袁大化嘟囔了幾句,連意思都不清楚。胡嗣瑗想支持陳寶琛,可是說不明白。我在會上沒有表示態度,但心裡認為陳寶琛是「忠心可嘉,迂腐不堪」。

  我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表示自己的想法,不透露自己的意圖。對身邊的人如此,對社會上更要如此。在這裡我要插敘一下,大約是土肥原會見後的兩三天,我接見高友後的一段事。

  那幾天要求見我的人非常多,我認為全部加以拒絕,只能證實報紙上的推測,那對我會更加不利。至於這個高友唐,更有接見的必要。他以前也是張園的客人,張園把他看做遺老,因為他是清朝仕學館出身,做過清朝的官,後來辦過幾種報紙,當了國民黨的監察院委員,曾自動為我向南京要求過「歲費」(沒有結果)。我想他可能透點什麼消息給我,所以接見了他。沒想到他是給蔣介石來做說客的。他說國民黨政府給他來了電報,叫他告訴我,國民政府願意恢復優待條件,每年照付優待費,或者一次付給我一筆整數也可以,請我提出數目;至於住的地方,希望我選擇上海,我如果要出洋,或者要到除了東北和日本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聽了他的話,我冷笑說:「國民政府早幹什麼去了?優待條件廢了多少年,孫殿英讀犯了我的祖陵,連管也沒有管,現在是怕我出去丟蔣介石他們的人吧,這才想起來優待。我這個人是不受什麼優待的,我也不打算到哪兒去。你還是個大清的舊臣,何必替他們說話!」

  高友唐是用遺老身分,以完全為我設想的口氣,向我說話的。他說國民政府的條件對我很有利,當然,他們常常說話不算數,但是,如果我認為有必要,可以由外國銀行做保。他說:「如果有外國人做保,蔣介石這回是決不敢騙人的。」他似乎頗能懂得我的心理,說優待條件恢復了,當然也恢復帝號,假使想回北京,也可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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