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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見土肥原(1)


  在這裡所處理的時期之初,土肥原是日本陸軍大佐,一九四一年四月升到將官階級,在「九一八」事變前約十八年間居住中國,被視為陸軍部內的中國通。他對於在滿洲所進行的對華侵略戰爭的發動和進展,以及嗣後受日本支配的偽滿洲國之設立,都具有密切關係。日本軍部派對中國其他地區所採取的侵略政策,土肥原借著政治的謀略、武力的威脅、武力的行使,在促使事態的進展上擔任了顯著的任務。

  土肥原當軍部派其他指導者設計、準備和實行將東亞及東南亞置於日本支配之下時,曾和他們保持密切聯絡而行動。

  正當他的對華的特殊知識和他的在華行使陰謀的能力已無需要時,他就以現地將官的地位來擔當實現他本人曾經參預的陰謀目的。他不但曾參加對中國的侵略戰爭的實行,並且也參加了對蘇聯以及對各國,即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五年日本曾對其實行侵略戰爭的各國,除法國以外的侵略戰爭的實行。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

  土肥原和板垣,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的二十五名戰犯中,是被判定犯罪條款最多的兩人。他們兩人罪狀相同,都犯了七條「破壞和平罪」,犯了「違反戰爭法規慣例及違反人道之犯罪」中最重的一條,即「命令准許違約行為」之罪。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這批戰犯拖到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才判決,土肥原與板垣和其他五名戰犯都被判處了絞刑。

  ①這七條是:十八年間一貫為控制東南亞及太平洋的陰謀、對華實行侵略戰爭、對美實行侵略戰爭、對英實行侵略戰爭、對荷蘭實行侵略戰爭、對法實行侵略戰爭、製造張鼓峰事件、製造諾門坎事件。

  土肥原,是個完全靠侵略中國起家的日本軍人。他在陸軍士官學校十六期步兵科和陸軍大學畢業後,做過日本參謀本部部員,第十三步兵聯隊長,一九一三年起他來到中國,在關東軍中服務,給東北軍閥的顧問阪西利八郎中將當了十多年的副官。他和張作霖的關係特別深,一九二四年直奉戰爭中,他策動關東軍幫助過張作霖。一九二八年關東軍決定消滅張作霖,在皇姑屯炸死張作霖的陰謀,也有他參加。不久,他即因功晉級大佐,擔任了瀋陽特務機關長的職務,從此開始了判決書上所述的那些罪行,開始了飛黃騰達。其實土肥原的許多「傑作」《判決書》裡都沒有提到,例如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的天津騷動事件、一九三二年熱河戰爭的爆發、一九三五年五月的豐台事變和冀東偽組織的成立、十一月香河流氓暴動和冀察的特殊政權的出現,都離不開土肥原的策劃活動。可以說,在那段時間裡,土肥原走到哪裡,災難就降臨哪裡。大約他的失敗只有過一次,即在他拉攏之下叛國的馬占山,後來反正抗日。但是這並沒有影響他後來的升遷,他被調去當旅團長的時間不長,又調回任關東軍的特務機關長。一直到「七七」事變,日本人要成立的偽組織都成立起來了,騷亂、暴動等等手段也被武裝進攻代替了,土肥原才脫去了白手套,拿起了指揮刀,以師團長、軍團長、方面軍總司令等身分,統帥著日兵在中國大陸和東南亞進行屠殺和掠奪。就這樣,在屍骨和血泊中,他從「九一八」事變起不過十年間,由大佐升到大將。

  那時關於他有種種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傳說,西方報紙稱他為「東方的勞倫斯」,中國報紙上說他慣穿中國服裝,擅長中國方言。根據我的瞭解,他在中國的活動如果都像鼓動我出關那樣做法,他並不需要傳說中的勞倫斯的詭詐和心機,只要有一副賭案上的面孔,能把謊話當真話說就行了。那次他和我會見也沒有穿中國服裝,只不過一套日本式的西服;他的中國話似乎並不十分高明,為了不致把話說錯和聽錯,他還用了吉田忠太郎充當我們的翻譯。

  ①著名的英國老特務。——作者

  他那年四十八歲,眼睛附近的肌肉現出了鬆弛的跡象,鼻子底下有一撮小鬍子,臉上自始至終帶著溫和恭順的笑意。這種笑意給人的惟一感覺,就是這個人說出來的話,不會有一句是靠不住的。

  他向我問候了健康,就轉入正題,先解釋日軍行動,說是只對付張學良一個人,說什麼張學良「把滿洲鬧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權益和生命財產得不到任何保證,這樣日本才不得已而出兵」。他說關東軍對滿洲絕無領土野心,只是「誠心誠意地,要幫助滿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國家」,希望我不要錯過這個時機,很快回到我的祖先發祥地,親自領導這個國家舊本將和這個國家訂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權領土將受到日本的全力保護;作為這個國家的元首,我一切可以自主。

  他的誠懇的語調,恭順的笑容和他的名氣、身分完全不容我用對待羅振玉和上角利一的態度來對待他。陳寶琛所擔心的——伯羅和上角不能代表關東軍,怕關東軍不能代表日本政府——那兩個問題,我認為更不存在了。土肥原本人就是個關東軍的舉足輕重的人物,況且他又斬釘截鐵地說:「天皇陛下是相信關東軍的!」

  我心裡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問題,我問道:「這個新國家是個什麼樣的國家?」

  「我已經說過,是獨立自主的,是由宣統帝完全做主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要知道這個國家是共和,還是帝制?是不是帝國?」

  「這些問題,到了瀋陽都可以解決。」

  「不,」我堅持地說,「如果是復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聲調不變地說:「當然是帝國,這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是帝國,我可以去!」我表示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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