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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府裡(2)


  正在這時候,羅振玉從天津回來了。他是在馮軍接管內城守衛的時候乘坐京津國際列車到天津求援去的。他到了天津日本駐屯軍司令部,司令部的金子參謀告訴他,鹿鐘麟已進了宮,日本司令官叫他去找段祺瑞。這時段祺瑞也接到了北京竹本大住轉來鄭孝胥的求援電報。段祺瑞發出了一封反對馮玉祥「逼宮」的通電。羅振玉看了那個電稿,明白了段祺瑞馬上就要出山,覺得形勢並不那麼嚴重,不過他仍然要求日軍司令部出面「保護」。日軍司令部告訴他,北京的竹本大往會有辦法。根據日本駐屯軍司令部的指示,他返回北京找到竹本大住,竹本大住叫他告訴我,日本騎兵將在北府附近巡邏,如國民軍對北府有什麼異樣舉動,日本兵營會立即採取「斷然措施」。陳寶琛也告訴我,日本兵營想把日本軍用信鴿送進北府,以備報警之用(後來因為怕國民軍知道,沒敢收),於是我對日本人的「感情」又發展了一步。這樣一來,羅振玉在我心裡得到了與鄭孝胥相等的地位,而王爺就被擠得更遠了。

  ①內戰中,火車常被軍閥扣留,京津間交通很不正常,因這趟車是根據東交民巷的意思組成的,所以交戰雙方都不敢動它。——作者

  我看到了段祺瑞指摘馮玉祥「逼宮」的通電,又聽到了奉軍將要和馮軍火並的消息,這兩件事給我帶來了新的希望。與此同時,陳寶琛給我拿來了日本兵營轉來的段祺瑞的密電,上面說:「皇室事餘全力維持,並保全財產。」接著門禁有了進一步的鬆動,允許更多的王公大臣以至宗室人等進來,甚至連沒有「頂戴」「功名」的胡適也沒受到阻攔,只有莊士敦還是不讓進來。

  不久,北府所最關心的張、馮關係,有了新的發展,傳來了馮玉祥在天津被奉軍扣押的消息。後來雖然證明是謠傳,但是接踵而至的消息更鼓舞了北府裡的人:國民軍所支持的黃部攝政內閣,在北京宴請東交民巷的公使,遭到了拒絕。北府裡樂觀地估計,這個和我過不去的攝政內閣的壽命快完了,代替他的自然是東交民巷(至少是日本人)所屬意的段祺瑞。果然,第二天的消息證實了羅振玉的情報,馮玉祥不得不同意張作霖的決定,讓段祺瑞出山。過了不多天,張、段都到北京來了。那幾天的情形,鄭孝胥的日記裡是這樣記載的:

  乙巳廿六日(十一月二十二日)。小雪。作字。日本兵營中平電話雲:段祺瑞九點自天津開車,十二點半可到京。偕大七(鄭的長子鄭垂)往迎段祺瑞於車站……三點車始到,投刺而已……

  丙午分七日(二十二日)……曹纕衡(段的幕僚)電話雲:段欲公為閣員,今日請過其居商之。答之曰:不能就,請代辭,若晤面恐致齟齬。至北府入對。澤公,伒貝子、耆壽民(齡)詢餘:就段否?餘曰:擬就其顧問,猶慮損名,苟不能復辟,何以自解於天下?伒貝子曰:若有利於皇室,雖為總統何害?……

  丁未廿八日(二十三日)……北府電話召。入對。上(溥儀)賜膳,裁兩器、兩盤、數小碟而已。段派蔭昌來,守衛兵得其長官令:不禁止洋員(指莊士敦)入見。濤貝勒雲:頃已見段,求撤衛兵,但留警察。使垂訪池部(日公使館書記官)。上雲:今日已派柯助志、羅振玉商購裱褙胡同盛昱之屋,將為行在……

  戊申二十九日(二十五日)……至吉兆胡同段宅晤段芝泉(祺瑞),談久之。至北府,入對……

  己酉三十日(二十六日)……召見,草賜張作霖詔,羅振玉書之。詔雲:「奉軍入京,人心大定,威望所及,群邪斂跡。昨聞莊士敦述及厚意,備悉一切。予數年以來,固守官中,囤子聞見,乘此時會,擬為出洋之行,惟籌備尚須時日,日內欲擇暫駐之所,即行移出醇邸。俟料理粗定,先往盛京,恭謁陵寢。事竣之日,再謀遊學海外,以補不足。所有詳情,已屬莊士敦面述。」……北府馮軍撤回。馮玉祥求免職,段批假一月。聞馮已赴西山……

  * * *

  段、張合作的消息一傳出,北府的氣氛就變了。王公們首先給張作霖秘密地寫了一封信,請求他庇護。張、段入京後,王公們派了代表和鄭孝胥一齊表示歡迎,然後又分頭進行活動。由鄭孝胥去找段祺瑞,北府的管家張文治去找他的盟見張作霖。讓北府最高興的,是張作霖托張文治特別邀請莊士敦去一趟。結果莊士敦去了兩趟。張作霖找莊士敦的目的,是想通過莊士敦探一探東交民巷對他的態度,而北府裡則希望通過莊士敦探一探張作霖對我的態度。我讓莊土敦帶去了我的一張簽名照片,一個大鑽石戒指。張作霖留下照片,退了戒指,表示了同情。與此同時,段祺瑞向鄭孝胥表示了,可以考慮恢復優待條件。既有了東交民巷的「同情」,又有了這兩位當權人物的支持,雖然馮玉祥的國民軍還在北京城裡,而北府的人們已經敢於「反攻」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即大門上的國民軍撤走、馮玉祥通電辭職的第二天,北府裡用內務府的名義發出了致國民內務部的一封公函:

  ……查法理原則關於刑律之規定,凡以強暴脅迫人者,應負加害之責任,其民法原理凡出於強暴脅迫,欺罔恐嚇之行為,法律上不能發生效力。茲特專函聲明:所有攝閣任意修正之五條件,清室依照法理不能認為有效。

  ……

  與此同時還發出了向外國公使們呼籲支援的公函。對攝閣成立時組成的「清室善後委員會」,雖清室代表已參加開了幾次會,現在也否認了。

  這天,日本人辦的《順天時報》記者來訪問我,我向他發表了談話,與出宮那天所說的完全相反:

  此次國民軍之行動,以假冒國民之巡警團體,武力強迫餘之簽字,餘決不如外間所傳之欣然快諾……

  ①這是記者報道的文字,登在民國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的《順天時報》上,基本和我當時的思想一致。——作者

  《順天時報》是日本公使館支配下的日商報紙。說到當時日本人對我的「熱心」,決不能忽略了這份報紙。它不像竹本大住那樣的一切在暗中進行,而是依仗特權公然地大嚷大叫,極盡聳動聽聞之能事。從我進了北府的第二天起,《順天時報》連續發出了對「皇室」無限「同情」,對攝政內閣和國民軍無限「激憤」的消息和評論。裡面大量地使用了「逼宮」、「蒙難」之類的字眼,以及「泰山壓卵」、「欺淩寡婦孤兒」、「綁票」等等的比喻,大力渲染和編造了「旗人紛紛自殺」,「蒙藏發生懷疑」等等的故事,甚至還編造了「某太妃流血殉清朝」,「淑妃斷指血書,願以身守宮門」和「淑妃散發攀輪,阻止登車」的驚人奇聞。其他外文報紙雖也登過類似的文字,但比起《順天時報》來,則大為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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