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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賢親王的一生(2)


  這兩位太后一位是咸豐的皇后鈕祜錄氏,後來尊號叫慈安,又稱東太后,另一位就是慈禧,又稱西太后。西太后原是一個宮女,由於懷孕,升為貴妃,兒子載淳是咸豐的獨子,後來當了皇帝,母以子貴,她立時成了太后。不知是怎麼安排的,她剛當上太后,便有一個禦史奏請兩太后垂簾聽政。這主意遭到肅順等人的狠狠駁斥,說是本朝根本無此前例。這件事對沒有什麼野心的慈安太后說來,倒無所謂,在慈禧心裡卻結下了深仇。她首先讓慈安太后相信了那些顧命大臣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然後又獲得慈安的同意,秘密傳信給恭親王,召他來熱河離宮商議對策。當時肅順等人為了鞏固既得勢力,曾多方設法來防範北京的恭親王和離宮裡的太后。關於太后們如何避過肅順等人的耳目和恭親王取得聯繫的事,有種種不同的傳說。有人說太后的懿旨是由一個廚役秘密帶到北京的,又有人說是慈禧先把心腹太監安德海公開責打一頓,然後下令送他到北京內廷處理,懿旨就這樣叫安德海帶到了北京。總之,懿旨是到了恭親王手裡。

  恭親王得信後,立即送來奏摺,請求覲見皇帝。肅順等人用「留守責任重大」的「上諭」堵他,沒能堵住。肅順又用叔嫂不通問的禮法,阻他和太后們會見,依然沒有成功。關於恭親王與太后的會見,後來有許多傳說,有的說是恭親王化妝成「薩滿」進去的,有的說是恭親王直接將了肅順一軍,說既然叔嫂見面不妥。就請你在場監視好了,肅順一時臉上下不來,只好不再阻攔。還有一個說法是恭親王祭拜咸豐靈位時,慈禧太后讓安德海送一碗面賞給恭親王吃,碗底下藏著慈禧寫給奕訢的懿旨。總之,不管哪個傳說可靠,反正恭親王和太后們把一切都商議好了。結果是,太后們回到北京,封奕訢為議政王,八個顧命王大臣全部被捕,兩個親王賜自盡,肅順砍了頭,其餘的充軍的充軍,監禁的監禁。載淳的年號也改為「同治」,意思是兩太后一同治政。從此開始了西太后在同光兩代四十七年垂簾聽政的歷史。我的祖父在這場政變中的功勳,是為慈禧在半壁店捉拿了護送「梓宮」返京的肅順。我祖父於是獲得了前面所說的那一串頭銜。

  ①據說滿族早期有一種原始宗教,叫做「薩滿教」。以天堂為上界,諸神所居,地面為中界,人類所居,地獄為下界,惡魔所居。男巫叫「薩滿」,女巫叫「烏答有」。他們為人治病、驅邪時,口念咒語,手舞足蹈,作神鬼附身狀。滿族進關後,此教仍然保存,但只限女巫(稱薩滿太太)經常進宮。

  ②皇帝的棺材是梓木做的,皇帝生時居住的是宮殿,故死後躺的棺材亦叫做「梓宮」。

  此後,同治三年,奕譞又被賜以「加親王銜」的榮譽,同治十一年正式晉封為親王。同治十三年,同治皇帝去世,光緒皇帝即位,他更被加封親王「世襲罔替」,意思是子孫世代承襲王爵,而不必按例降襲。在光緒朝,恭親王曾幾度失寵,但醇親王受到的恩典卻是有增無已,極盡人世之顯赫。

  我在醇王府裡看見過祖父留下的不少親筆寫的格言家訓,有對聯,有條幅,掛在各個兒孫的房中。有一副對聯是:「福祿重重增福祿,恩光輩輩受思光」。當時我覺得祖父似乎是心滿意足的。但我現在卻另有一種看法,甚至覺得前面說到的那個看戲訓子的舉動,祖父都是另有用意。

  如果說二十一歲的醇郡王缺乏閱歷,那麼經歷了同治朝十三年的醇親王,就該有足夠的見識了。特別是關於同治帝后之死,醇親王身為宗室親貴,是比外人知之尤詳,感之尤深的。

  在野史和演義裡,同治是因得花柳病不治而死的,據我聽說,同治是死於天花(翁同龢的日記也有記載)。按理說天花並非必死之症,但同治在病中受到了刺激,因此發生「痘內陷」的病變,以致搶救無術而死。據說經過是這樣:

  有一天同治的皇后去養心殿探病,在同治床前說起了婆婆又為了什麼事責駡了她,失聲哭泣。同治勸她忍受著,說將來會有出頭的日子。慈禧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對兒子和媳婦早設下了監視的耳目。這天她聽說皇后去探視同治,就親自來到養心殿東暖閣外,偷聽兒子和媳婦的談話。這對小夫妻萬沒料到幾句私房話竟闖下滔天大禍,只見慈禧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一把抓住皇后的頭髮,舉手痛打,並且叫內廷準備棍杖伺候。同治嚇得昏厥過去了,慈禧因此沒有對皇后用刑。同治一死,慈禧把責任全部安到皇后的頭上,下令限制皇后的飲食。兩個月後,皇后也就被折磨死了。皇后死後,慈禧的怒氣還不消,又革掉了皇后的父親崇綺的侍郎職位。第二年,有個多事的禦史上了一個奏摺,說外邊傳說很多,有說皇后死于悲痛過度,有說死於絕粟,總之,節烈如此,應當表彰,賜以美諡云云。結果皇后的諡法沒有爭到,這位禦史把自己的官也丟了。

  在同治死前,慈禧同治母子不和已是一件公開的秘密。我在故宮時就聽到老太監說過,同治給東太后請安,還留下說一會話,在自己親生母親那裡,簡直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治親政時,慈禧在朝中的親信羽翼早已形成,東太后又一向不大問事;皇帝辦起事來如果不先問問西太后,根本行不通。這就是母子不和的真正原因。慈禧是個權勢欲非常強烈的人,絕不願丟開到手的任何權力。對她說來,所謂三綱五常、祖宗法制只能用來適應自己,決不能讓它束縛自己。為了保持住自己的權威和尊嚴,什麼至親骨肉、外戚內臣,一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同治帝后之死,可以說是慈禧面目的進一步暴露。我祖父如果不是看得很清楚,他決不會一聽說叫兒子去當皇帝就嚇得魂不附體。參加了那次御前會議的翁同龢在日記裡寫過,當慈禧宣佈立載湉為嗣的話一出口,我祖父立即「碰頭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

  按照祖制,皇帝無嗣就該從近支晚輩裡選立皇太子。載淳死後,自然要選一個溥字輩的,但是那樣一來,慈禧成了太皇太后,再去垂簾聽政就不成了。因此她不給兒子立嗣,卻把外甥載湉要去做兒子。當時有個叫吳可讀的禦史,以「屍諫」為同治爭嗣,也沒能使她改變主意。她只不過許了一個願,說新皇帝得了兒子,就過繼給同治。有一位侍讀學士的後人,也是我家一位世交,給我轉述過那次御前會議情形時說,那天東太后沒在場,只有西太后一人,她對那些跪著的王公大臣們說:「我們姐兒倆已商議好了,挑個年歲大點兒的,我們姐兒倆也不願意。」連惟一能控制她一點的東太后也沒出來表示意見,別人自然明白,無論是「屍諫」還是痛哭昏迷,都是無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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