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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經受了王明「左」傾錯誤的反面教育】

  第三次反「圍剿」結束以後,王明「左」傾錯誤已擴展到中央蘇區,毛澤東同志被排擠出紅軍領導位置。第四次反「圍剿」雖取得了勝利,而王明「左」傾錯誤並未得到糾正。在此後的一段時期內,紅十一軍同其他兄弟部隊一樣,奉命進行所謂「不停頓的進攻」路線,舉行過多次作戰,都因戰略方針和作戰指導思想上的錯誤,付出了重大的代價。紅軍日益喪失了戰局的主動地位。

  五月份我們在硝石打了一仗。硝石地處江西省東部,駐軍是湖南「馬日事變」的劊子手許克祥部的一個師。我們是仇人相見,仗打得十分激烈。二十八師攻擊敵人一個山頭,攻不下來,肖勁光同志和我趕到前沿,部隊奮力攻擊,敵被打垮了,我軍乘勝猛追下去。但敵第二梯隊的一小部分突然從我們的後面打了過來,這時我們手上已沒有部隊,我立即帶領身邊的警衛人員沖上前去堵截,這股敵人又被我們擋住了。但敵人的一槍打中了我的左臂,動脈血管的鮮血噴出一米多遠,當場昏死過去了。幸好身邊的警衛員是懂得一點急救常識的,他立即用綁腿把我手臂上部紮死,血才止住。同志們找來擔架,冒雨把我送到二十來公里外的救護所去。

  山路崎嶇難行,走了三四個小時才到。因綁帶紮得緊,加上一路下著大雨,到了第二天我的手臂腫得象腿一樣粗。由於傷勢嚴重,我又被轉送到軍醫院。醫生一檢查,子彈是從左前臂的兩根骨頭中間打穿過去的,兩邊骨頭都傷了,還打斷了神經,而且已經感染,出現壞死現象。因此醫生主張給我鋸掉,他們說如果不鋸掉,就有生命危險。我想如果只剩下一隻胳膊,在前線作戰該多不方便,我堅持不鋸。我對醫生說,即使有生命危險,我也不鋸。就這樣,堅持下來了。現在這只手雖然殘廢了,但還是可以幫助右臂作一些輔助動作哩!但是傷口隨即就化膿了,需要開刀。那時藥品缺乏,設備簡陋,技術水平低。解放後有人問我,你開刀用什麼麻藥?我說哪裡有什麼麻藥,麻繩就是麻藥。為了固定受傷部位,用根麻繩綁在凳子上,讓醫生施行手術,咬咬牙也就過來了,倒沒有覺得太痛,反是手術後吃了大苦。當時技術水平差,手術後用蚊帳布剪成二指寬、五六寸長的布條子,放在鹽水裡泡,每天早晨從子彈的進口處捅進去,第二天又從子彈的出口處抽出來,再從進口處放進一條。

  捅來捅去,傷口長不攏,反而長了一層頑固性的肉芽子。醫生又用個小耙子,把肉芽耙掉,這樣捅來捅去、耙來耙去,傷口好幾個月也長不攏。我見到其他同志一個又一個地重上前線去了,真是心急如焚。在醫院時還遭到過敵人一次襲擊,險些遭了殃。記得那天正是趕集的日子,敵人的便衣隊突然襲來,醫院的同志們立即分散四處隱蔽。我一跑出來就被四個便衣隊員緊迫不放,我一口氣跑了十多公里,才甩掉了敵人。後來送到了方面軍司令部的手術隊治療,到了那裡用了碘酒不到半個月就好了。碘酒就是當時最好的一種外科藥品了。

  這是我第四次負傷。一九三三年十一月我傷癒出院,返回部隊。這時第五次反「圍剿」已經開始一個多月了。紅十一軍也已改編為紅七軍團,下轄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二十一師。尋淮洲任軍團長。我任軍團參謀長兼第二十師師長,剛回部隊,十一月十一日就參加了滸彎、八角亭戰鬥。

  滸彎、八角亭在靠近敵人戰略要點撫州的金溪縣。滸彎的敵人是冷欣的一個師,轄五個團。中央軍委命令紅七軍團由正面攻擊,襲取滸彎,三軍團迂回其側後。我們向敵發起攻擊,敵人在八角亭固守,與我們形成對峙。我率領的第二十師編制不充實,全師只有二千多人,而攻擊正面近十公里,故我們只能作一線式配備。第二天敵人發覺了三軍團進攻其側後,便傾全力向我師和十九師的方向猛攻。我軍奮戰兩晝夜,滸彎未攻下來,被迫撤出戰鬥。

  這是一場惡戰,這次作戰從戰役指揮到戰術、技術上都有教訓。戰役指揮中通訊聯絡差,軍團之間未能協同配合,當三軍團迂回到敵後,向敵人猛攻時,我們不知道;而當敵人向我們這邊猛攻時,三軍團又不知道,所以未能配合上,打成了消耗戰。從戰術上看,敵人在向我發起反擊時,派飛機、裝甲車協同步兵作戰,這是紅七軍團未曾經歷過的。五十八團團長是一位打遊擊出身的幹部,人稱「遊擊健將」,打仗很勇敢,但從來沒有見到過飛機轟炸的場面。敵機集中投彈,他叫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其實他不是膽小怕敵,而是沒有經過敵人空襲的場面。十九師是紅七軍團的主力,戰鬥力強,擅長打野戰,但沒有見到過裝甲車,這次敵人以兩輛裝甲車為前導衝擊他們的陣地,部隊一見兩個鐵傢伙打著機槍沖過來,就手足無措,一個師的陣地硬是被兩輛裝甲車衝垮。我師也打得很劇烈。師部陣地一個機槍排,一個警衛排,打到最後只有機槍排的一挺機槍,還有七十多發子彈,機槍排長捨不得打,我狠下心,上去一下子給打光了。敵人還是以密集隊形向我們沖來。我們就推倒工事,用石頭砸,一直堅持到黃昏。敵人的攻勢停止了,我們也撤了下來。此時和軍團部的聯繫已經中斷,我們沿著背後的撫河岸邊撤了下去,以後才找到了軍團部。

  這一仗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說明隨著戰爭規模的擴大和敵軍武器裝備的變化,我軍的戰術、技術也需要相應地發展。所以,我歷來主張要給部隊講真實情況,讓部隊瞭解敵人。由於受「左」的影響,有一種傾向,就是不敢實事求是地講敵人的力量。到了十年動亂時,更是發展到登峰造極,誰講了,誰就是「恐敵病」,扣上各種帽子。進口的國外軍事戰爭片子,也不敢在部隊裡放,怕引起部隊的恐慌。這樣是很危險的。當時我就曾不止一次地說過,與其將來打響了再「恐慌」,不如現在「恐慌」,現在「恐慌」可以做工作,研究對策,戰時恐慌就晚了,來不及了,就會打敗仗。

  滸彎戰鬥後,我們部隊活動於清流、歸化、將樂、沙田一帶。軍委給我們的任務是拖住福建方面的敵人,不讓敵人向江西方向增兵,我們的兵力不多,不能打規模大點的運動戰了,於是我們打遊擊性的運動戰。我們佔領交通要道附近的重要山頭,監視著敵人的行動,當敵人向江西方向運動時,就打出去,截住敵人,以吸引敵人回援。為牽制敵人行動,我們還以奔襲的方式打進了永安縣城。永安縣是敵魯滌平部的後方,縣城周圍有城牆。同第二次打長沙相比,這時我們已經懂得了一些攻城的技術了。我們沒有炮,搞到了黑色炸藥。於是我們就挖坑道,一直挖到城牆腳下,另外把黑色炸藥裝進一隻棺材,上面填上土。偽裝出殯,抬到城門口,點起引信,把城牆炸開了一個大缺口,部隊也已從坑道接近到了城邊,一鼓作氣,打進了永安縣城。但是在王明「左」傾錯誤支配下,這些局部的、個別的勝利,都無助於粉碎敵人的第五次「圍剿」的鬥爭。

  當我回到七軍團時,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統治已經擴展到了野戰部隊,部隊裡的氣氛遠不是過去那樣活躍、舒暢了。軍團政委肖勁光同志抵制錯誤,被撤了職,換上了一位積極推行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政委。還有一些好同志被無端地撤換了。我則被這位政委扣上了「反政治委員制度」的帽子,長時期地受到限制和監視。這件事說起來是很荒唐的。我們在閩贛邊執行牽制任務時,阻擊了向江西前進的敵第四師李默庵部,消滅了一部分敵軍。我從前沿跑回來請示是否繼續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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