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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在反「圍剿」鬥爭中】

  一九三〇年上半年,中國革命形勢獲得了很大的發展。我們所在的贛南、閩西地區已建成為全國影響最大的蘇區。全國其它地區的革命形勢發展也很快。但與此同時,立三「左」傾錯誤已經在上海黨中央領導機關取得了統治地位,影響波及到了紅軍的作戰指導。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下我們開始著新的行動,經受著新的鍛煉。

  一九三〇年八月,主力紅軍奉中央之命攻取大城市。這時我已調到紅十二軍任支隊長。紅十二軍是在一九三〇年四月成立的,軍長是羅炳輝同志。我們的部隊奉命由贛南向湖南進軍。在上海的黨中央向我們提出的口號是:「飲馬長江,會師武漢」。對於廣大指戰員來說,這個口號是頗有吸引力的,誰不想早日奪取全國勝利嘛!我們深懷著革命的激情,開始新的行動。沿途打了一個較大的仗——攻取文家市。記得八月—十九日那天天氣特別熱,我們的部隊黃昏時出發,急行軍跑了三十五公里,從一條河的中段遊了過去,二十日拂曉,一下子就沖到了敵人的陣地前面,其氣勢好比從天而降。敵人措手不及,打了不到一個小時,戴鬥垣一個旅就被殲滅了。戴鬥垣被打死了,我軍俘虜敵人一千多人。打下文家市的那天晚上,我發起高燒來了,但那時年輕力壯,不在乎,休息了一天,沒有吃藥,就好了。

  八月末,我們正式奉命第二次打長沙。第一次打長沙是一九三〇年七月,彭德懷同志率領部隊打進去的。那時湖南軍閥正在南面混戰,主力部隊都到湘南去了,長沙守備薄弱,我軍一個襲擊,就攻下來了。這次情況同上次已截然不同,長沙守敵已達三十一個團,計十萬人,並築有堅固的防禦工事和外壕、鐵絲網、電網等好幾層障礙物。我們支隊的作戰任務是從南面的大托鋪向長沙市進攻。那時部隊還不會搞近迫作業,連交通壕還不大會挖,更不會爆破,也沒有炸藥,挖工事的鐵鍬也不足。可以說,完全沒有打敵人堅固設防城市的裝備和技術。怎樣打法呢?

  為了破壞敵人的工事,我們利用黑夜,挺進到敵人的鐵絲網前,挖起前沿工事,天一亮在前沿頂不住,只好撤下來,第二天天黑再突到前面去繼續挖,但頭一天挖的工事已被敵人破壞了,只得重挖。就這樣地往返挖了好幾天,仍然不能破壞敵人的重重防禦工事。有的同志想起古代的火牛陣,把牛尾巴上綁上鞭炮,點響後,牛向前竄,部隊跟著向前沖。結果敵人機槍一掃,沒有被打倒的牛掉過頭來,反而沖散了我們自己的部隊。在圍城期間,我軍曾兩次發動總攻,都失利了,部隊傷亡很大。當時,我的心情既焦急又疑慮,我不禁想到以我軍現有力量並不具備攻打大城市的條件,因此,對於「左」傾錯誤的口號產生了懷疑。九月十二日,毛澤東同志和朱德同志命令撤長沙之圍,這個決定很符合實際。

  這次圍攻長沙歷時十六天,晝夜作戰,我差不多有十來天沒有睡覺。當部隊撤出長沙轉到醴陵時,我一口氣睡了兩天一夜才緩過勁來。部隊撤出長沙後,轉到了株州、醴陵、萍鄉、攸縣一帶。中共長江局派周以栗同志為代表,要一方面軍回攻南昌。有的領導同志對打大城市很有興趣,經毛澤東同志多方說服了周以栗同志,才決定改為攻取吉安。於是,我們從湖南向江西來了一個回馬槍,十月四日打下了吉安。吉安是江西西部的中等城市,工商業發達。毛澤東,朱德同志很重視保護工商業,制定了保護工商業的政策,命令部隊要嚴格執行。我們支隊的政委因破壞工商業政策被撤了職,由宋任窮同志接任。

  這時距敵開始第一次圍剿已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下一步究竟是繼續執行中央的決定,打南昌、打九江等大城市,還是從實際情況出發,回到根據地積極進行反「圍剿」的準備?我雖是支隊幹部,也聽到說領導層的意見不一致。我記得部隊在峽江轉來轉去,等待領導層開會決定行動。一天我們接到了十一月一日由毛澤東同志以總前委書記和政治委員雙重身分和朱德總司令署名的命令,命令部隊東渡贛江,進入東固地區。這是一個關鍵性的決策,我們都很高興。部隊進到東固地區,立即投入了緊張的反「圍剿」的準備。第一次反「圍剿」開始時。我調任師長。

  第一次反「圍剿」是一次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範例。一九三〇年十二月,蔣介石調集十萬軍隊,對我中央蘇區進行「圍剿」,我軍採取誘敵深入的方針,向根據地中部實施退卻。敵人以平均日行三十五公里的速度,分多路向我進犯,每路又分成梯隊。我軍在多路敵人中選擇了張輝瓚的第十八師和譚道源的第五十師。這兩個師是此次「圍剿」的主力軍,是這次「圍剿」總指揮魯滌平的嫡系部隊,消滅這兩個師,敵人這次的「圍剿」便可基本打破。這兩個師各約一萬四千人,我軍集中四萬人的絕對優勢分別殲滅之。開始準備先打譚道源師,根據情況曾兩度設伏於其預定推進路線上,因敵人未出動而忍耐撤回待機。隨即得悉張輝瓚師已進抵龍崗,孤軍深入,立足未穩。我軍迅速定下決心,集中優勢兵力,運用迂回包圍戰術,十二月三十日,一舉將該部全部徹底乾淨地殲滅了,一個也沒有跑掉,活捉了張輝瓚。

  接著打譚道源師,我師擔任正面攻擊。當敵人向我反擊時,前面的部隊被一股敵人衝開了缺口,一直沖到我們師部指揮陣地,接近到拚刺刀的程度。當時師部只有一個警衛排,還有司號員、通訊員等幾個人,我們全力拚殺,突然從我的後面打來一槍,原來是一個壞傢伙打的黑槍,沒有打著我,卻把我身邊的通訊員打死了。當時情況非常緊急。幸好軍部就在我們後面的山頭,相隔不到二三百米,見到這邊情況吃緊,立即派出一個連,從側翼迂回到敵後,我們兩邊配合,把這股敵人消滅了。一九三一年一月三日,殲滅譚道源部一個旅,俘敵三千餘人,敵人第一次「圍剿」就被粉碎了。兩仗相比,打張輝瓚迂回得好,四方面重重疊疊,他跑不掉;打譚道源則因沒有迂回好,僅殲敵一半,未能達到全殲。這說明要打殲滅戰,在兵力運用上,必須把包圍、迂回結合起來,沒有迂回打不好殲滅戰。

  敵第二次「圍剿」的規模很大,總兵力約二十萬人。對蘇區實行嚴密封鎖,並採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作戰方針。這時能否以根據地為依託,粉碎敵人的「圍剿」成了尖銳的問題。當時,「左」傾錯誤的執行者不主張打,而主張把部隊拉出江西,創建新的根據地,也有的同志主張打一兩仗後再離開江西。毛澤東同志則主張堅決留在中央根據地打。為此,開了幾次師以上幹部列席參加的中央蘇區中央局擴大會議,都定不下來。這時毛澤東同志已成竹在胸,他採取了這樣的辦法:開一次會定不下來,就把部隊向東固方向推一步,再開一次會,又定不下來,就再把部隊向東固方向推一步,最後終於大家同意打了,部隊也已經完成了戰略展開了。

  第二次反「圍剿」,是一次正確選擇打擊目標的典範。這次敵人採取的是一字長蛇陣,由西向東,從贛江邊上的高興圩、老營盤經富田到宜黃、廣昌,一直擺到福建省的建寧,差不多將近五百多公里的戰線。敵右翼靠贛江的是蔣(鼎文)(廷鍇)這兩支部隊,戰鬥力是強的;左翼是蔣介石的「四大金剛」陳(誠)(卓英)(觀濤)(立煌),這四支部隊戰鬥力也是很強的,但他們都不在前沿第一線,稍靠後一點。中間則是一些雜牌部隊。在決定作戰方案時,毛澤東同志很形象地說:現在敵人的陣勢是只螃蟹,兩邊兩隻大鉗子,中間一個軟肚皮。究竟怎樣打法?打軟肚皮當然好打,但搞得不好,兩隻大鉗子就夾過來了。經過多次分析研究,最後決定還是從軟肚皮開刀。這軟肚皮是上官雲相、孔繁祥等北方部隊,他們在南方不服水土,又不會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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