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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在戰略轉移中】

  井岡山,地處湘贛邊界,位於羅霄山脈中段,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離敵人控制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較遠,大革命時期興起過革命風暴,受過鬥爭的洗禮,有較好的群眾基礎。這裡反動統治力量薄弱。駐軍是雲南楊池生、楊如軒的部隊,這個部隊遠離家鄉,對保守江西並不積極。戰鬥力弱,不少人抽鴉片,打起仗來,開始還可以,拖他一陣,鴉片煙癮上來了,渾身無力,眼淚鼻涕往下流,簡直就不象個人樣子。

  但是,井岡山經濟基礎薄弱,地區比較狹小,西邊是湘江,最近距離五十多公里,東邊是贛江,最近距離也只有約五十公里,兩江水深,不能徒涉,限制著我軍的行動。向北是九江、南昌、武漢、岳陽等大城市,不能求得發展。所以這個地區作為一個後方是可以的,從戰略發展觀點來看,作為大發展的基地不夠理想。當時有三個發展方向可供選擇,即廣東、湖南和贛南閩西。廣東、湖南兩省敵人的軍力太大,湖南更因黨的盲動主義的錯誤,黨內黨外群眾幾乎喪盡。

  而贛南閩西緊相毗鄰,可以在三十多個縣開展工農武裝割據。從地理上講,境內層巒迭峰,山深林密,也有人口稠密,物產豐富的丘陵盆地。這個地區敵人力量比較薄弱,而在若干地方有我們黨的組織和遊擊根據地。一九二七年冬至一九二八年春,党領導當地農民舉行過多次武裝起義,保存下來的力量在積極開展遊擊戰爭,贛西南的東固地區,就有「東井岡」之稱;閩西根據地是由秘密農會開展鬥爭、創造遊擊隊搞起來的,軍民血肉相連。所以這裡有條件發展成大塊根據地。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彭德懷同志率領平江起義的紅五軍主力上井岡山。一九二九年一月四日,面臨著敵人將要對井岡山發動的三省「會剿」,毛澤東同志主持召開了紅四軍軍委、紅五軍軍委、湘贛邊界特委及邊界各界黨組織負責人聯席會議,作出了紅四軍向贛南出擊,紅五軍留守井岡山的決定。

  紅四軍於一九二九年一月十四日出發,第一個目的地是大庾。我們避開正面的敵人,從敵人的翼側向崇義縣突破了封鎖線,在該縣的營前地區擊潰了敵人的保安團,縣城守敵不戰而逃,我軍迅速奪取了崇義縣城。我軍未作停留,急行軍乘勝佔領了大庾。我們原想製造錯覺,出敵不意地轉向閩西,但蔣介石覺察了我軍的意圖,急令贛軍二十一旅李文彬部從遂川向大庾出擊。這個旅戰鬥力強。一月二十日,敵我接火,因離開根據地作戰,沒有群眾報信,以致倉促應戰。我們憑藉著大庾城東北的高地與敵三個團激戰,爾後主動迅速撤出戰鬥,以夜間急行軍擺脫了敵人。

  在這次突然應戰中,我軍失利,有些傷亡。第二十八團黨代表何挺穎身負重傷後遇到敵人襲擊,不幸犧牲。何挺穎同志是我軍初創時期的優秀政工領導幹部,原任三十一團黨代表,在陳毅同志負責全軍政治工作不再兼任二十八團黨代表後調來二十八團。他工作扎實細緻,聯繫群眾,很受幹部、戰士的愛戴。他犧牲了,我們都很悲痛。

  大庾之戰後,我們的行動困難起來了。我們沿粵贛邊界向東,轉到了三南(全南、定南、龍南),敵人前堵後截,輪番窮追,緊緊咬住我們不放,我們連戰失利。我們在敵佔區行動,沒有群眾基礎,耳目閉塞,只有從贛州和吉安跑出來的個別共產黨員帶路。沿途陳毅同志親自負責同地下黨員聯繫,取得他們的幫助。

  最驚險的一次是二月初向羅福嶂開進時,聽說那裡是個山區,地形很好,山上還有幾戶土豪可打。當時,敵人離我們十多公里,我們一個急行軍,一天走了六十公里,但敵人還是追上來了,淩晨,我們在項山受到劉士毅部的突然襲擊。那次第二十八團擔任後衛,林彪當時擔任第二十八團團長,他拉起隊伍就走,毛澤東同志、朱德同志和軍直機關被拋在後面,只有一個後衛營掩護,情況十分緊急。毛澤東同志帶著機關撤出來了,朱德同志卻被打散了,身邊僅有五名衝鋒槍手跟隨。敵人看到有拿衝鋒槍的,認定有大官在裡面,追得更凶,越追越近。朱德同志心生一計,幾個人分作兩路跑,自己帶一個警衛員,終於擺脫險境。這時我們連到達了一個叫聖公堂的地方,聽說軍長失散了,我們萬分著急,覺得象塌了天似的,情緒很低沉、恐慌。因為軍長威信很高,訓練、生活、打仗又總是和我們在一起,大家對他有很深的感情。下午四點朱軍長回來了,此時部隊一片歡騰,高興得不得了,士氣又高起來了。但不幸的是軍長的愛人伍若蘭同志卻被敵人抓了去,慘遭殺害。我們看到朱軍長把伍若蘭同志為他做的一雙鞋子一直帶著,很受感動。

  處在如此危險的環境,紅四軍前委曾一度準備分散活動,但是分散可能被敵人各個擊破,因此放棄了這個計議。

  時值隆冬,我們穿行在崇山峻嶺之間。山上積著冰雪,穿的單衣已破破爛爛。就這樣一支堅韌不拔的軍隊,使擁有二百萬軍隊的蔣介石寢食不安。我們的兩條腿不停地走,每天少則四五十公里,多則六十多公里。夜晚,我們在夾被裡裝上禾草蓋著睡覺;雨雪天,把夾被當作雨衣披在身上。因為一路急行軍,炊事擔子掉在後面,所以飯都是自己做。每人帶一個搪瓷缸子,到宿營地,自己放一把米,放上水,燒起一堆火,一個班一堆,大家圍著火睡,一覺醒來,飯也熟了,吃過飯,接著走。就這樣,我們忍著疲勞、嚴寒和饑餓,保持著旺盛的戰鬥意志。

  我們繼續向東走,經過瑞金北部,向大柏地走,敵人緊緊在後面追。部隊實在被敵人追惱火了,憋著一肚子氣,正好朱德同志在我們旁邊,戰士們就故意發起牢騷來,大聲地說:「當軍長,不打仗!怕死讓我們來指揮好了!」此時情況正值有機可乘,軍長大聲地說:「你們要打嗎?要打就打!」說罷,把大衣一甩,帶領部隊一個反衝擊,把尾追的敵人打垮了,還繳了七八十條槍。這對敵人是個突然襲擊,因為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突然來個反衝擊。

  這時朱軍長、毛委員已發現追擊之敵劉士毅的第十五旅孤軍突出的弱點,且大柏地地形有利,故決定再在大柏地有計劃地打一仗。這天正是陰曆年除夕(二月九日),我們闖到土豪家,把土豪準備的年夜飯吃個精光。吃飽喝足以後,我們離開大柏地,埋伏在石板道兩旁山上的樹林裡。朱德同志安排一些人挑著擔子停在道上,裝作掉隊人員,要他們見到敵人就向埋伏區裡跑。等到下午,敵人沒來。第二天大年初一,我們繼續設伏待敵。那天,下起了毛毛雨,雨停後又起風,風停了又下雨,衣服濕了刮幹,刮幹又淋濕,時間顯得漫長。下午三時,敵人大搖大擺地進了埋伏圈,我軍立即開火,雙方激戰竟夜,殲滅了劉士毅部的兩個團大部,俘敵團長以下八百多人,取得了進軍以來的第一個重大勝利。這年九月陳毅同志在給中央的報告中,稱這次戰鬥為「紅軍成立以來最有榮譽之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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