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粟裕戰爭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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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同志對於這次失利是有預見的。他在七月四日起草的《中共湘贛邊特委和紅四軍軍委給湖南省委的報告》上,特別提到部隊拉出去不利。指出「四軍本身有許多過去習於流寇式的生活,不願作艱苦的群眾工作,充滿冒險主義的遺毒」。當毛澤東同志得知我們在郴縣作戰失利轉戰到了桂東之後,就帶了一個營來接我們。他很注意做第二十八團的工作,出發時交代了第三十一團,見面後不要講第二十八團的缺點。第二十八團在受到挫折後,情緒低落,聽到毛委員來接了,非常高興。部隊一見面,非常親熱,有的同志說,這是第二次會師。經過這一次的教育,多數同志對建設革命根據地的意義以及根據地同武裝鬥爭的關係,認識深刻多了。 【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我在少年時期,痛恨軍閥殘害老百姓,就想拿起槍桿子打倒軍閥。一九二七年「馬日事變」,我被湖南反動當局通緝,跑到了武漢,參加了党領導的葉挺部國民革命軍二十四師教導隊。我欣喜自己扛起了槍,當了革命戰士。教導隊軍事訓練十分嚴格,但只能算是養成教育。在我以後的戰鬥生涯中,也沒有機會進學校專門學習革命戰爭的理論,我的學習道路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我跟隨毛澤東、朱德同志學習打仗所得到的最深刻的體會,是戰爭有它自己的規律,克敵制勝的辦法必須依據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和戰爭內在規律去尋找。我學到的這條道理,使我終身受益。 南昌起義後向廣東進軍,沿途同蔣介石的軍隊打的是正規戰,兩軍對陣,正面交鋒,把敵人打垮了,仗就打勝了。朱德、陳毅同志率領南昌起義余部轉戰粵、閩、湘、贛,部隊只有幾百人了,不能再按老辦法打仗了。當我們到達湘粵贛三省交界處的崇義縣西邊的上堡、文英、古亭地區後,朱德、陳毅同志決定把部隊帶上山,開展遊擊戰爭。雖然在那一帶只搞了個把月,但上上下下都覺得這樣搞有出路。於是從打正規戰轉變為打遊擊戰的思想,就這樣在同敵人戰鬥的實踐中產生出來了。湘南起義後,許克祥帶五個團人馬來進攻我們,朱德同志運用遊擊戰與運動戰相結合的戰法,部隊撤出宜章城,隱蔽集結于有利之地域,第二天同許克祥打了一個預期的遭遇戰。此仗,我們運用新的戰法,以一個團打敗敵許克祥五個團,創造了以少勝多的範例。 南昌起義餘部和秋收起義部隊的勝利會師,繼承了大革命時期軍事鬥爭的成果,建成了党領導的最強大的一支工農紅軍,使党領導的武裝鬥爭從一開始就有了有力的拳頭。所以井岡山時期的戰爭形式,初期以遊擊戰為主,也有運動戰;後期則是遊擊戰與運動戰相結合。當然,那時的運動戰還是初級的,或者說是遊擊性的運動戰。 在井岡山時期,為適應紅軍戰略戰術的要求,部隊的軍事訓練不同於國民革命軍了。沒有花架子,訓練從實戰需要出發。為了提高部隊的機動能力,很重視爬山。我們在連隊,每天起床後第一個課目就是爬山。不管山多高,一個跑步沖上山頂。休息幾分鐘又跑下山。然後才吃早飯。其次是重視夜戰的訓練。有的幹部、戰士,受封建思想的影響,夜晚怕鬼,經過講科學知識,現場訓練,逐漸地克服了。此外就是訓練射擊、刺殺和投手榴彈三大技術。這是同當時的武器裝備情況相適應的。那時彈藥很少,一枝槍一般只有三發子彈,有五發子彈就算很多了,因此特別重視射擊訓練。每天要練單手無依託舉槍射擊瞄準。我一隻手舉起步槍,可以舉一、二十分鐘。我的手勁在葉挺部二十四師教導隊時已有鍛煉,後來就更強健了。記得一九五〇年,我在蘇聯養病,療養院的一位按摩醫生同我比握力,他見到我的握力和他差不多,使他大為吃驚。經過嚴格訓練,我的槍打得比較准。打起仗來,三發子彈怎樣使用呢?就是衝鋒前打一二發子彈,都是打排槍,用作火力準備,接著就是衝鋒。第三發子彈要留著打追擊時用。 由於紅軍是在敵人包圍之中作戰,武器裝備一切取之於敵,因此殲滅戰一直是我軍作戰的基本方針。戰略戰術的運用常以能否達到殲滅敵人為標準。當時,朱德同志帶領我們打仗,為了達到殲滅敵人的目的,依據不同的敵人,採取不同的戰法。對於一打就垮的部隊,採取窮追;對於戰鬥力較強的部隊,則運用迂回包圍。在井岡山第二次反「進剿」時,我們打贛南劉士毅的部隊,它是地方部隊,戰鬥力不強。當時我們從黃坳出發,向遂川運動,剛一接觸,敵人就逃跑了。這時朱德同志和我們在一起,他一面領著我們跑,一面不停地督促:「快追!快追!」我們一口氣追了三十五公里,俘虜了敵人營長以下官兵三百人,繳槍二百五十支。這種追擊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追擊,而是為了達到殲滅敵人的一種戰術。 運用迂回包圍而達到殲滅的戰例,可舉一九二八年六月粉碎國民黨軍對我井岡山根據地的「會剿」。敵抽調湘贛兩省十個團的兵力,分兩路向我進犯,以湘敵吳尚部五個團由茶陵向寧岡推進,以贛敵楊池生、楊如軒部五個團由吉安向永新推進。毛澤東、朱德同志決定採用避強打弱的方針,即對湘敵採取守勢,集中兵力打贛敵。我主動撤出永新城,退到根據地的中心地區甯崗,集中主力,在地方赤衛隊配合下,堅決控制敵進攻我必經之路新、老七溪嶺,尋機殲敵。作戰部署是以二十九團及三十一團之一個營擔任正面阻擊牽制,以二十八團及三十二團之一個營迂回到白口、龍源口,斷敵後路,以求殲滅敵人。這次戰役在朱德同志的親自指揮下,取得了殲滅敵人一個團,擊潰敵人兩個團的重大勝利。 那時,我還在二十八團當連長。我們的第一個任務是控制老七溪嶺。當我們迂回到達時,敵右路先頭部隊已先我們搶佔了老七溪嶺的制高點。我們發起多次攻擊,都未能奏效。午後,我們乘敵疲憊鬆懈,隱蔽接敵,突然發起攻擊,一下子突破了敵人的防禦。七溪嶺山巒重疊,地形險要,我跑步沖向制高點,回頭二看,只跟我上來了九個人,連裡其餘的人還掉在後面,於是我留下六個人控制制高點,帶領三個人越過山頂,猛追逃敵。一過山凹,發現有百把敵人蝟集在一起。我們立即沖上去,大喊:「槍放下,你們被俘虜了」。這時留在制高點的司號員也很機靈,雖見不到我們的動作,但他在山頂揮起了紅旗,吹起了衝鋒號。敵人不知我們門底細,嚇得乖乖地把槍放下了。我們只有三個人,沒法拿百把條槍,於是命令俘虜把機柄卸下來。我們拿機柄,空槍讓他們背。這是很驚險的,如果敵人對我們來個反撲,我們就要吃虧了。但敵人被我們的氣勢所嚇倒,不敢進行反撲。這就是「兩軍相逢勇者勝」。 到了一九三〇年夏,紅軍和蘇區都有了較大的發展,我軍事戰略由遊擊戰向運動戰轉變。依據形勢的發展,適時地實施軍事戰略的轉變,是戰爭指導藝術中的重大課題。當時我是基層幹部,談不上從理論上作深刻的認識,但感到這是順理成章的事。這裡面包含著實踐出真知的道理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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