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粟裕戰爭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投筆從戎】

  一九二六年夏季我從常德回到會同過暑假。家中又不許我再出去讀書,把我禁閉了起來,一直到八月初我才第二次出逃,回到學校。

  這年十一月,經邱育之、肖鐘岳兩位同學介紹,我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莊嚴地舉行了入團宣誓儀式,一個月後,我擔任團小組長。

  北伐軍一到湖南,形勢起了根本變化,國家主義派逃的逃,藏的藏,學校改組,趕走了那個國家主義派的校長,由入黨才一個星期的胡佐武擔任校長,學校又新換了許多進步教員,「學生會」重新由劣勢轉為優勢。

  這時,桃源二女師與常德省立第二師範合併,並且把常德省立第二中學併入,作為新二師的中學部,全校學生一千七百多人。學校黨團組織也發展了,力量加強了,工作更活躍了。黨組織公開掛出了牌子,叫「中國共產黨湖南常德地區辦事處」,辦事處主任滕代勝,是滕代遠的族兄。團組織負責人的真實姓名叫尹道濤,卻起了個外國名字叫「細格斯」,平時他就用這個洋名字,我們也弄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在滕代勝和細格斯的領導下,常德地區和常德二師的革命運動轟轟烈烈地向前發展。

  常德原來的駐軍是貴州袁祖銘的一個旅,老百姓叫他們「三槍將」,即:駁殼槍、紅纓槍、鴉片槍。國民黨不信任這支雜牌部隊,派了一支中央軍來繳他們的械,乒乒乓乓響了一天一夜槍,就輕而易舉地解除了他們的武裝。這支雜牌軍還有許多武器便散失到了民間。湘人尚武。過去有句俗話,叫「無湘不成軍」,許多人都知道。尤其是我們湘西人,似乎特別好鬥。我當小學生的時候就喜歡紮綁腿,在綁腿上插把匕首,還敢同正規軍隊的士兵鬥一鬥。這時,為迎接北伐軍,党團員們都趁機積極湊錢買槍,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合著湊錢買了一支駁殼槍,二百發子彈。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反革命政變,瘋狂屠殺共產黨。長沙的許克祥接著發動了「馬日事變」,血腥鎮壓工農,革命出現了低潮。常德的形勢突然緊張起來。

  「馬日事變」一發生,湖南省防軍駐常德獨立旅的旅長就派人來學校請胡校長去一趟。黨組織和同志們都提醒校長局勢緊張,此去凶多吉少,竭力勸阻他不要去,立即離開湖南。胡校長鬥爭性很強,但對時局認識不足,還認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師範校長,「夫子何懼之有」!結果,他被國民黨中央軍殺害了。消息傳來,全校大為震驚,學生們憤怒極了,但一時又沒有好的辦法。

  那時外面傳說二師擁有七八百條槍。反動軍警信以為真,就派了兩個營的部隊把學校團團圍住。大概是怕七八百條槍吧,他們都不敢闖進校門。實際上這個數字是遠遠誇大了的,全校頂多有幾十條槍,反動當局還下達了對學校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的通緝令。面對這種局面,硬拚顯然是要吃大虧的,黨組織立即通知和組織大家,迅速分批撤離學校。

  我和一些同學是最後撤離的。因為常德在洞庭湖邊,經常發洪水,所以城裡的下水道特別粗大。我們便揭開校內下水道的鐵蓋子,貓著腰,踩著發臭的污水,悄悄從下水道裡摸黑跑到常德城外,在洞庭湖畔跳上了一條小船。小船行至長沙與岳陽之間,我們下了船,在黑夜裡爬上往北去的火車,躲藏起來。火車在洞庭湖畔平原上奔馳,第二天清晨過了岳陽。一過岳陽進入湖北省界就沒有事了,我們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我們的目的地是武昌,一到武昌就接上了組織關係。党已在葉挺領導的二十四師設立了一個教導大隊,專門收容兩湖進步學生和工農幹部。葉挺的名字大家是熟悉的,而且對他很崇拜。他當時是國民革命軍二十四師師長兼武漢衛戍司令。反動派發動的「四·一二」和「馬日事變」的血腥屠殺,共產黨員胡佐武校長的鮮血和「二師」被圍,深刻地教育了我,使我意識到,不拿起槍桿子,打倒新老軍閥就是一句空話。我毫不猶豫地在五月末趕到平陽門外招生處辦好了入學手續,順利地進入教導大隊。從此,我堅定地走進了党領導的革命軍隊的行列,再也沒有離開過片刻。

  黨對這個教導大隊是非常重視的,對學員寄予很大希望。通過嚴格的軍政訓練,黨要把我們這些青年培養成為基層軍事幹部,畢業後去基層掌握武裝力量。一九二七年六月,我在教導大隊由共青團員正式轉為共產黨員。

  從進入教導大隊那一天起,少年時期立下的剷除軍閥的志向,變成現實的以革命武裝反對反革命武裝的行動了。那年,我二十歲。

  ※第二章 南昌起義前後片斷

  我們到達武昌後,較順利地參加了國民革命軍十一軍二十四師的教導隊。

  【教導隊的生活】

  二十四師是我黨控制的武裝力量,葉挺同志是師長。當時各地的進步分子多遭通緝或追捕,為了收容兩湖地區的被迫害的青年學生和工人,培養党的基層軍事幹部,在二十四師成立了教導隊。不到半個月,就有了一千多名學員,幾乎是清一色的党、團員。黨組織十分重視這批新生力量,派了堅強的政治、軍事幹部來領導。記得當時大隊長是孫樹成,副大隊長是申朝宗,中隊長有李鳴科同志等。我任班長。在教導隊同學之中,有譚家述同志。此外還有洪超、吳高群、江振海同志,他們都一直堅持鬥爭,當過紅軍的師長或團長,在戰鬥中英勇犧牲了。滕久忠同志也光榮犧牲了。

  雖然教導隊的學員都是党、團員,具有較高的革命熱情,但因絕大多數出身於小資產階級,又缺乏實際鬥爭的鍛煉,所以,組織上對政治教育極為重視。除了上政治課以外,還經常請負責同志如周恩來、惲代英、葉挺等同志作報告。他們受到同學們的極大歡迎。恩來同志給我們做過兩次報告,主要是講形勢和任務,他那爽朗明快的語言,鮮明的觀點,透徹的分析,對革命前途充滿信心的堅定態度,給大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的講話,總是有的放矢、針對性很強的。他不止一次地親切詢問我們:「你們都是些學生,怕不怕苦,現在這樣嚴格的軍事生活,吃得消嗎?」他還語重心長地鼓勵大家說:「你們這支隊伍,全都是党、團員,是建設紅軍的基礎,一定要肩負起階級的重托!將來你們要到部隊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裝,學會打仗,用革命的軍隊去戰勝反革命的軍隊,去奪取革命的勝利!」

  當時,我們大多數同志是直接受到過反革命武裝叛變的迫害的,深知革命而無武裝之苦,大家剛剛拿起了槍,心情是很振奮的,聽了恩來同志的報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同時也體會到我們党是在加強軍隊工作和武裝鬥爭了。惲代英同志講話十分幽默,富有鼓動力量。蔣介石叛變,一部分國民黨人士實際親蔣,表面上卻標榜自己是中間派,孫科就是其中一個代表。惲代英同志就挖苦他說:「人家說孫科是中間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間,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齊!」很生動形象地刻畫出孫科之流的真實面目。惲代英同志鼓勵我們要在戰爭中學會打仗。某部在參加討伐夏鬥寅叛軍的戰鬥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來。當時有人說他們不會打仗。惲代英同志就說:「我看不是這樣,而是演習了一次退卻,打仗總是要在戰爭中才能學會的」。葉挺同志講話比較嚴肅,當時大家都傳誦著他的戰鬥故事。當夏鬥寅勾結蔣介石叛變,進攻武漢並已打到距武昌僅二十公里的紙坊時,我方因兵力懸殊,在敵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卻了。當時葉挺同志的參謀長親自督戰,仍不能扭轉不利形勢。突然傳來了消息:「葉挺師長到了!」戰士們立即停止退卻,轉向敵人衝鋒,終於將敵人打退。有一個營長原來只受了一點輕傷,就哼著下火線,一聽師長來到,立即跳下擔架,沖上前去。由此可見大家對葉挺同志是如何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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