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粟裕戰爭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用「如饑似渴」飛「如癡如呆」這八個字來形容我那時的學習勁頭和情況,我看是很恰當的。學生上課的教室,就是課外的自習室,上課聽講的座位,就是課外自習的座位,我除了上飯堂吃飯、上廁所大小便外,幾乎整天不離開座位。我幾乎沒有任何社交活動,只是同座位前後左右的四個同學打打招呼,把全部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閱讀、書寫和做作業上。這樣念了兩個月,竟害了一場大病,咳嗽吐血,頭髮也掉了,大家都管我叫「癩痢頭」。究竟得的是什冬病?我也不知道。解放以後進城了,檢查身體,醫生說我肺上有鈣化點。我想或許初到常德讀書時得的重病就是肺結核吧。當時既沒有打針吃藥,更沒有條件進醫院,就是憑著年輕力壯,在床上躺躺,也就抗過來了。從此以後,我吸取教訓,不敢死讀書了,身體一恢復就注意鍛煉,先是短距離跑,後又長距離跑,每天早晨風雨無阻,總要跑五千米左右,還經常打籃球、做體操,身體漸漸健康起來了。

  我的性格也變了,逐漸變得沉靜起來,愛思考問題。社會的現狀,祖國的命運,人生的意義,青年的責任……我都在思索,只是找不到答案。有時我獨自一人抱著一把月琴,撥弄著琴弦,陷入沉思,感到苦悶和彷徨。

  一九二五年春天,我終於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二師範,成了二師的正式生。學校的班次是按入學先後排的,當時全校有好幾百人,一九二五年招的學生全編在二十七班。

  我在二師念書的時候,國民黨已在廣州成立國民政府,積極準備北伐了。

  【參加學潮】

  二師那時已經有了共產黨、共青團組織,學生思想活躍,學校政治空氣很濃,兩個營壘的陣線也很鮮明。

  二師的學生大體有兩類,分屬兩個陣營。一是富家子弟,他們家裡有的是錢,平時隨便揮霍,大都參加「體育會」組織,是國家主義派控制的。一是不富裕家庭子女,他們求知欲旺盛,對社會現狀不滿,投考師範圖的是學校供應伙食,上學期間吃飯不花錢。他們對富家子弟的所作所為很反感,參加的組織叫「學生會」,以後又成立了「救國義勇隊」。都是共產黨領導的。我當然參加後一派組織。

  當時學校的黨團組織都是秘密的,同學們不知道誰是共產黨員,誰是共青團員。以「學生會」為一方,以「體育會」為另一方,兩派鬥爭相當激烈,幾乎是事事針鋒相對,處處互不相讓。但一般同學當時並不知道那些鬥爭都是党團組織領導進行的。學校進步組織活動的或起或落,兩派鬥爭的或勝或負,除了同我們自己所採取的策略是否正確有密切關係外,更決定於當時國內時局的變化。在党團組織領導下,我們秘密傳閱進步書籍和刊物;自己湊錢購買槍支彈藥,準備迎接北伐軍,特別是一九二六年春反對開除滕代遠同學的鬥爭,影響比較大,後來被稱為「二師事件」。

  滕代遠比我早入學,他在二十四班,一九二四年已在學校參加了共產主義青年團,一九二五年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事情是這樣引起來的。湘西桃源的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學校,每年要從周圍二十九個縣裡招收六十名學生。按慣例,每縣錄取兩名,共五十八名,餘下的兩個名額,留給二十九個縣中最優秀的學生。也就是說,各縣除了可錄取兩名合格的學生進二女師學習外,還有機會把剩下的兩個最優秀學生的名額拿到手。二女師的校長家鄉觀念很濃,一九二五年二女師招生的時候,他把這兩個最優秀學生的錄取名額都給了他家鄉的縣,選送的學生當然不可能是最優秀的。這樣引起了學生的公憤,爆發了學潮。二女師全體同學為此而罷課了。

  我們二師進步同學得到這個消息,派滕代遠作為「學生會」代表,悄悄前往二女師表示支持。二女師校長是國家主義派,對滕代遠的來到,表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馬上給我們校長寫了一封信。二師當時的校長也是國家主義派,同二女師校長一樣狡猾。他對來信未置一詞、未批一字,讓校役貼在學校的「公佈處」。信的大意說,貴校滕代遠君,代表貴校「學生會」,於某月某日光臨敝校,鼓動學潮……

  國家主義派控制的「體育會」立即興風作浪,又是召開所謂「全校學生大會」,又是「一致同意」作出「決定」,開除滕代遠學籍,罪名是「藐視校規,敗壞校譽」。校方馬上認可。這時滕代遠還沒有回校。

  學生會」方面的同學堅決反對,宣佈「體育會」召開的大會不能作為全校學生大會,「決定」當然也就無效。我們採取了三頂措施:一是要滕代遠趕快返校;二是請桃源第二女子師範派代表來我校聲明,滕代遠是以個人身份到二女師去看朋友的,根本不存在什麼「代表常德二師去鼓動學潮」,那完全是無中生有的捏造和誣陷;三是召開全校學生大會,讓二女師代表參加,說明真相,並宣佈以前的「決定」無效,恢復滕代遠學籍。

  我們按照已經公佈的時間、地點召開全校學生大會。國家主義派的校長、教員一看形勢不妙,都悄悄把辦公室一鎖,提前下班回家了。

  全校學生大會會場設在理化教室。理化教室對面有一座二層樓房子,樓上是「學生會」的辦公室,樓下是「體育會」辦公室。「學生會」、「體育會」都不過是對外活動用的名稱而已,「學生會」辦公室實際上是黨團辦公室,「體育會」的辦公室實際上是國家主義派辦公室,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全校學生大會,雙方學生幾乎都到會了,都作好了充分準備。這既是一次辯論大會,雙方都力圖充分掌握有關的事實根據、法律根據和學校現行規章制度的根據,準備在辯論中駁倒對方。但又充滿著全體會戰的火藥味,雙方都暗中準備了木槍、木棒、紅纓槍等體育器械,集中了石頭、磚塊作「彈藥」,準備大幹一場。會場氣氛相當緊張。

  辯論一開始就非常激烈,唇槍舌劍,各不相讓。「體育會」堅持要開除滕代遠學籍,「學生會」堅持要恢復滕代遠學籍。辯論很快升級,到了白熱化程度,由動口發展到了動手,最後棍棒交加,石頭對擲,雙方從理化教室的會場打到了對面的二層樓房。

  國家主義派一個姓鄭的學生,在混亂中迅速從一樓跑到二樓,想沖到「學生會」辦公室去。顯然,他是有政治目的的。「學生會」一個叫陳德型的同學守在二樓樓梯口,他見那個姓鄭的學生來勢很猛,馬上端起紅纓槍攔阻,卻一槍刺進了那個學生的胸膛,頓時鮮血流淌。國家主義派學生借機大喊大叫:「學生會殺人了!共產黨殺人了!」

  這場鬥爭,本來對我們是非常有利的,同情滕代遠和反對開除滕代遠學籍的,不僅是我們左派,還有大批中間派學生,人數上我們占了壓倒的優勢。

  結果,我們黨支部的組織委員被人家抓住了,還給搞去一份有四十一個党團員名單的登記簿。包括滕代遠在內的這四十一名學生,很快全被學校當局開除了。我那時積極參加党團組織領導的活動,但還沒有入團,名單上也就沒有我的名字,幸而留下來了。

  滕代遠離開二師以後,經常德黨組織介紹,到長沙與中共湖南省委取得聯繫,先後在平江縣和長沙近郊區任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委書記和省農民運動特派員、農民協會委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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