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粟裕戰爭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教導隊的軍事訓練非常嚴格,至今還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每天不是一般軍隊的三操兩講,而是四操三講,「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軍事操練,黃昏一次軍事體操。「三講」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課或軍事課,晚上一小時點名訓話。每天起床號一響,立即跳下床鋪,穿衣、漱洗、整理內務完畢,照例是十多公里的跑步,而且還得搶佔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山頭,先到者站排頭,後到者站排尾,這也是一種表揚和批評的意思。列隊完畢後只休息五分鐘,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隊伍就帶進飯堂。吃罷早飯,就進行軍事教練,要求十分嚴格。一個動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十幾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為止。有時一排人、一連人連續重複做一種動作,直到全排、全連完全整齊一致為止。為了培養我們不怕嚴寒,不畏酷熱,以適應以後戰爭的環境,雖然在武漢的炎熱夏天裡,也從未間斷過軍事操練。除此以外,教導隊對集體主義的教育和勞動觀點的培養,也很重視。假日必須集體外出,兩人以上在街上行走就要求齊步行進。換下來的衣服要集體洗曬。我們住在武昌賓陽門外一所原來的大學裡,宿舍地板是油漆的,必須每天擦洗乾淨。

  當時我們的槍支很陳舊,套筒槍為數最多,甚至還有九響毛瑟槍,寥寥無幾的「漢陽七九」,算是最新式武器。但我們對所有武器都很喜愛,保護得很好,擦洗得沒有一點污痕。

  由於共產黨的領導,開始在部隊中廢除體罰,實行官兵平等的新型革命制度。上級命令必須堅決服從,但在黨的會議上,大家都是党、團員,不分上級下級,均可互相批評。最初,有人對如此嚴格的軍事訓練不習慣,黨組織立即進行思想工作,說明中國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武裝問題,要有大批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幹部,派到部隊裡去,才能掌握武裝,並與士兵同甘共苦,成為士兵的表率。我還記得有這樣一段對話:

  教員:「艱苦與死何者更難受?」

  學員:「死更難受。」

  教員:「不對,艱苦比死更難受。死只是一瞬間的事,而艱苦則是長期的、時刻都會遇到的。如果你們能戰勝艱苦,那麼還有什麼不可戰勝的呢?」

  經過一兩個月以後,我們開始習慣甚至喜愛起軍隊生活了。身體鍛煉得異常結實,青銅般的面孔,鼓起肌肉的臂和腿,我們手執武器,再也看不出一、兩個月以前那種自由散漫的學生樣子了。當然,這樣嚴格的軍事訓練,確實使一部分意志不堅定的人動搖了,他們吃不了苦,偷偷地開了小差,成了革命隊伍中可恥的逃兵。在當時堅持下來的同志,則絕大部分都成了堅強的革命戰士。在偉大的革命熔爐中,鋼和渣就這樣分出來了。

  【參加起義】

  武漢風聲緊張了。當陳獨秀執行右傾機會主義路線,收武漢工人糾察隊的槍支自動交給唐生智總部時,使我們異常憤慨。由清一色的党、團員組成的教導隊,更受到敵人的嫉視,他們想繳我們的械。教導隊奉命離開武昌,經大冶、黃石港向九江進發。為了在途中減少目標,將各個中隊改名為手槍隊、迫擊炮連、監護連等等。我所在的一個中隊,以後便成為南昌起義前敵委員會的警衛隊。

  在南昌江西大旅社擔任警衛任務期間,我經常見到恩來同志出出進進。他對我們警衛隊的同志非常親切,每次走過哨位,總要和戰士打招呼,這和當時有的領導人對下級軍官和士兵動輒訓斥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們見到恩來同志總是不知疲倦地工作著,他那間辦公室的燈光總是亮到深夜,甚至到天明。七月末的幾天,擔任警衛工作的我們看到負責同志們忙碌非凡,經常是夜已很深,還在開會,大家都預感到將會有什麼嚴重的事件發生。果然七月三十一日下午,我們就接到「擦洗武器,補充彈藥,整理行裝,待命行動」的命令。天黑後,大家全副武裝在宿營地待命,坐在背包上竊竊私語:「要打仗了吧!跟誰打?是人家打我們,還是我們打人家?」

  正在這時,恩來同志從我們旁邊走過,他停了下來,對我們說:「同志們,要準備打仗了,怕不怕!」大家齊聲回答:「不怕!」恩來同志接著又說:「好!這次打仗,我們是有完全勝利的把握的,你們準備接受光榮的任務吧!」時間已是半夜,但我們誰也不想入睡。突然集合的哨音響了,班、排長到中隊長處受領任務,才知道我們是要去策應一個部隊的起義。遠處傳來了稀疏的步槍聲,接著機關槍、迫擊炮也轟鳴了。我們向著三軍軍官教育團駐地跑步前進。到達目的地時,營內吹起歡迎號,軍官教育團全部起義了,領導起義的就是朱德同志。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朱德同志,當時他蓄著長長的鬍鬚,態度和藹而慈祥,他立即被接到南昌起義革命委員會。八月一日上午,朱培德留在南昌的部隊全部被繳械,南昌已為我黨領導的軍隊佔領。後來我們才知道:參加起義的除十一軍二十四師和三軍軍官教育團外,還有四軍二十五師和賀龍同志率領的二十軍。

  【南下廣東】

  南昌起義後,決定南下廣東。八月六日,我們警衛隊奉命隨軍南下,擔任革命委員會和參謀團的警衛,並負責押運南昌繳獲的大批武器彈藥。每人除駁殼槍及子彈外,還背了兩支步槍、兩百多發步槍子彈,加上背包、軍毯、水壺、飯匣、洋鎬、鐵鏟,共重三十公斤左右。另外,每班還抬一個大帳篷,每人還要照管一個挑著槍支的民夫。八月的天空,連一片雲彩也沒有,每天三四十公里行程,真是又熱又累,在第一天行軍中,七十七團就中暑死了十幾個同志。當時的民夫,不同於在以後的戰爭年代從根據地動員組織起來的民工,隨時都有乘隙逃跑的可能,使我們在思想上十分緊張。警衛隊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戰士,一不留神,民夫逃跑了,只好自已挑起槍支,但走不多遠,就挑不動了,結果還是由指導員替他挑了。正因為這樣,繳獲的武器彈藥在沿途丟了不少,這是非常可惜的。

  這是一次長途行軍,從南昌出發,經撫州、宜黃、廣昌、石城、瑞金、會昌、長汀、上杭、大埔,直到九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佔領潮州、汕頭,整整走了一個多月才停腳,而先頭部隊則已進入海陸豐地區。沿途在瑞金以北的壬田寨打了一次勝仗,在會昌又打了一次大勝仗,殲滅敵人一個多師。警衛隊的戰士們雖然萬分疲勞,但精神振奮,始終保持著高漲的情緒,保衛著起義軍領導機關——革命委員會的安全。佔領潮州後,我們這個排奉命留在那裡,擔負後勤部門和物資倉庫的警衛任務。

  南國風光的潮州,許多東西都是從未見過的,引起了我們很大興趣。當時我方後勤人員正在潮州忙於籌糧、籌款和收集軍用物資,前方正向揭陽、湯坑(今豐順)地區的敵軍發起進攻。我們在炮聲隆隆中期待著勝利,不料情勢卻突然逆轉,我軍進攻失利,傷亡很大,退了下來。九月三十日早晨,炮聲由遠而近,到當天中午,潮州城郊響起激烈槍聲。當時留守潮州的戰鬥部隊數量很少,堅持到黃昏,被迫撤出潮州。我們也於倉卒間奉命撤離。倉庫中許多物資、餉銀和武器彈藥,無法攜帶,絕大部分拋棄了,真是令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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