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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那麼這蟬為什麼能同時發出兩種差異明顯的聲音呢?劇組有人說:「這根本不值得奇怪,因為這是兩個或多個知了同時發出的聲音,你覺得像是一個蟬叫出兩種聲音,其實不是。」我說:「我但願它不會如此,可是,你現在聽……」這時遠近高低,蟬鳴四起,「你聽,為什麼在同一個聲源裡發出兩種聲音,要奏同奏,要停同停,蟲兒哪有那麼良好的組織性,又沒有指揮,不同個體斷無此種整齊劃一。」總導演人稱大李的李近朱說:「這的的確確是一個蟲子兩個聲部。通過各自的側耳細聽,總算推不倒一個蟬同時奏響兩個聲部的二重唱的說法。沒看過舞臺上、銀幕上一個演員身背幾種樂器,形成一個個體樂隊嗎?這種井岡山蟬兒早就這麼做了。其實,我仍斷不定,弄不清真的是這樣。就算是吧,反正不是在作科學研究的學術報告,何況即使是科研也會有誤區有謬誤呢?就算把一個嗓子同時唱兩個聲調算作為科學假說吧。既然沒能提供有力的反駁見解,就應該認為是正確的,直到被高人揭穿真相為止,蟬聲之謎就這樣印在我腦海中。

  「快看,它飛了。「錄音師王文華指著前方要我們看;一個隱約閃爍的小小灰色蟲影一折一閃的掠過,千真萬確。這就是井岡山漫山遍野特有的蟬,那宏亮巨響竟出自這麼小小的蟬兒身上!真有點「『蟲』不可貌相」了。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的,人又何嘗不如此?有人瘦小枯乾,可是聲若洪鐘。已故著名京劇藝術大師、銅錘花臉裘先生,不就是身型與聲音形成很大反差麼。如果只見老先生在街上漫步,任何一個人都難於想家那「包龍圖打坐開封府」威震四方,銅鐘大呂的巨人聲浪會是這麼位爺唱出來的。話說回來,這該叫什麼蟬呢?我們苦於不知當地人管這種蟬叫什麼名字,以及在科學術語中這種蟬是什麼樣的拉丁文命名。王文華極為認真地低聲對我講:「這叫金蟬子。」「噢……咦!?」我也悄聲對他說。金蟬子這三個字像是佛門中人的禪號,怕不是昆蟲學上的真正名字罷,再說啦,金蟬大都是文學的讚美語言,並不像金龜子一樣確有那個叫法。當然「金蟬脫殼」早就是人所共知的成語,可那包括所有的蟬,並非單指井岡山的蟬。上過並岡山的人如此之多,竟然沒有人向我們講過這極為特別動人的蟬叫,此為一怪事也!

  一路上,我在想著,井岡山這片聖地,正因為它充滿了神話般的革命傳奇色彩,才使得大多數的外地旅遊者、來訪者,集中思考與回味著毛澤東、朱德等老一代革命家的艱難創業的偉大壯舉,而忽略了仔細欣賞這裡非同一般的風物景觀。

  §彩練懸空

  我們乘車向離住處約16公里外的水口開進。

  昨天還是山色空蒙,雨霧四布的陰天,今天卻是個大晴天。

  日出東方,萬山晴朗,在井岡山下的人一定不會認為這陽光燦爛的天氣是旅遊的好時機,因為那是山下,低溫27度,高溫37度,火爐般的焦灼,行不了幾步,渾身汗透。可是我們是在山裡,晌睛白日,仍享得微風習習。

  何況路邊斑斑竹影,灑滿一進,算是個花蔭涼。大家下了車,一路上興致勃勃地讚歎天公作美,向山間石塊鋪成的小徑走去。

  「蟬噪林愈群」,文征明早為我們描摹了這樣的氛圍。嘩嘩的溪水,水勢旺盛,就在我們的身側。「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毛主席也早就把這風景告訴了世人,不來此地,不得印證。

  在行進中,還可以得到許多知識,導遊楊小姐指著路邊寬寬的竹葉告訴我們,這是儒竹葉,當地人端午節包粽子用的就是這肥大的葉片。我雖然不大愛吃粘食,但卻可以想見,那一鍋熱氣騰騰的粽子冒出的竹葉的清香,想著想著,肚於有點餓,腿也有點酸,「還有多遠?」我問小楊,她說:「快啦!」汗水已沁滿額頭,身有些發粘,不由得心中嘀咕,我深信這「快啦」的含義,本是導遊安慰遊客,給人們打氣的常用方法。

  聽到水聲,更聽到比金蟬子還響亮的聲音。「快!快!你到這裡來呀!」那是胡慧中在離我約10米的石亭中,急得直跺腳,招呼我。這時攝像師已扛好機器,對準了她所站的方位,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儘量快些走近。

  啊!我面對眼前景色,呆住了!

  轟然奔瀉的飛瀑如雪練抖動,就在這水簾之前,在我身前20米處,一彎七色彩虹懸在空中。若非親眼看到,你斷不敢相信,這亦真亦幻,如夢如煙的美景會出現在山谷間,會在你眼前。

  我忘記了腰酸,忘記了腿疼,甚至聽不到瀑布的轟鳴,癡癡地盯著這片虛無縹緲的天賜奇觀。虛幻的七彩虹影和這蠻荒的山谷那蒼蒼的石色形成絕大反差,生怕好景不長,因此我睜大雙眼,癡心地盯住看!毫無羞澀地牢牢盯住看!當開初的驚愕稍稍平緩,我才理解胡慧中的驚喚是出於完完全全與大家一樣的乍逢仙境的驚歎!同時,也理解她生怕錯過拍攝時機的急切心情。

  精神稍稍鬆弛,瀑聲與人聲與四處讚不絕口的歎聲,逐漸傳人我的耳中,陪同我們的茨坪市委宣傳部李部長用她那略帶當地口音的話語大聲告訴我「每年從5月到9月,只要是睛天,每天上午8點到11點多,都能看到彩虹。」

  這正是一個難得的晴天,這正是9點多鐘,但也是機緣巧合,因為夏季井岡山睛天畢竟不多見。

  我們欣賞美景,可是攝像師不能。兩位攝像師,一位是膀大腰圓的李軍,典型的北方漢子,一位是文靜少語的小夥子黃文華,他們扛著機器對著我和胡慧中已抓拍了七八分鐘。李軍心直口快。他笑著說了一遍剛才是如何拍攝,如何推拉搖移,如何把人物與情景拍得相映成趣。我當然相信,因為在《廬山》一片中,他和黃文華都有出色的構想和上佳的表現。他說到得意處,從肩上禦下機器提在手中,沖著胡慧中說:「剛才你跳著腳拍著手,急得大叫快來!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鏡頭,這才叫不是表演的表演。」在專題中的串場,就是要主持人這種情感的天然流露,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除了規定的詞句,更多的是要發自內心的由衷的傾訴,唯其如此,才能感人至深,也才能與觀眾產生共鳴。

  一組鏡頭自然是完成了,大家位足觀看,並合影留念。這彩虹瀑布前的合影,更有意味。

  美的長存,是人人企盼的。正因為難得尋覓,或轉瞬即逝,才越發使人牽腸掛肚,令人歎息好景不長。可是彩虹瀑布卻叫看到她的人,盡情觀賞,慷慨無私,她不故作清高,神龍見頭不見尾,也不只是曇花一現,讓人掃興,令你又驚又歎,又懊又惱,她知道遊人遠道來此的辛苦,她知道絕大多數人一生只能與她晤面一次,她往往被人們的真情打動,對著一雙雙喜悅的目光,能映出她的花容月貌的目光,久久不願離去。李部長常陪各地賓朋來此觀光,她說,她最多曾看到四道彩虹懸在面前。我知道,能欣賞到多麼美的景致全憑運氣,但畢竟我在僅有的一次拍攝過程中幸運地看到了一道彩虹,我知足了。

  因為,這是我從未在別處看到過的景觀。「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毛主席的詞句讓我們知道了,井岡山的美實在是久已存在的,即使在那硝煙彌漫的戰爭年代,這絕世美景也給革命者以極大的享受與安慰。我又一次感悟到,長期以來,對井岡山的印象,只感受到它承載了太多的艱難沉重,從來沒聽到,也從未想到過它的駭世驚俗的多姿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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