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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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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汽車已到了招待所門口。至於其中對話情節是否就是那樣,我不在場不得而知。可是那會兒,我們外出,好像人家宣傳部就該幫忙似的。不過,要不請他們幫忙,找誰呢?那會兒,又沒贊助,設二類廣告,沒紅包兒,沒出租車,沒……那會兒有那會兒的難處,如今有如今的苦衷,時代在發展,總不會發展到無是無非,沒有矛盾的地步,那社會也別進步了。 在四川,我們採訪都江堰一帶,幾個縣、幾個局、幾個部門。所到之處,熱情感人,儘管那會物質條件不足掛齒,但那會兒的人情卻比今天要濃,好人都讓我們遇到了。 工作十分艱苦,也十分愉快,人其實只要心氣好,累不死,何況我們年輕。汽車沿著盤山路向都江堰進發時,我看到山區美景,一方方翠綠的麥苗,一方方鮮黃的萊化,錯落散佈,加上漫山紅的桃花,白的梨花,把山區裝點得多姿多采,鮮活生動。這大自然或半人工的自然色彩,任什麼調色盤都調不出這種色澤,濃而不豔,豔而不俗。欣賞這山區野景與農田風光,是久居城市,尤其是十年動亂後,第一次有機會來到西南山區的我,無法形容的愉悅。 我們到了都江堰,拜謁了二王廟,即李冰父子神像所在地。世界上又有誰能創建這旱澇保收的水利工程,使這一帶居民享受了近兩千年的風調雨頎,豐衣足食?我看到寶瓶口滾滾奔流的碧水,看到一望無際的秧苗,說實話,這秧苗比我們河南幹校長得好。原來當地朋友為我詳細講解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科學道理現在我已記不清了。但是,我絕對相信,李冰父子的功德、能力、智慧與才於,澤被蒼生,澤被後世,澤被萬代,歷史會越來越推崇他們的功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這也是今後人們越來越關注的主題。 在成都有兩個必去的勝地,杜甫草堂和武侯祠。幸好,順著舊書夾詩箋的線索,又找到了幾片舊紙,勾畫得歪歪扭扭的所為詩句,槽的是文理不通,好的是能省去許多筆墨。 讀者諸君,各位親朋,幸勿見笑。 草堂感懷 詩聖本窮儒,垂暮結草廬。 文章憂患成,常念黎民苦。 蓬門難得開,旦夕迎白鷺。 蒼茫萬重山,老病誰人顧。 今春花又開,書看結清霧。 輕撫松竹梅,依依懷老杜。 至於武侯祠,我無法描摹它的森森氣象,也無法超越前人對諸葛丞相的歌頌與評述。只要在山村中見到蜀人,就知道諸葛亮在民間的影響。這一點,金庸先生在《笑籠江湖》一書的開篇處提過。那就是國人至今頭纏白巾,據說是當年為諸葛亮戴孝,懷念至今,不肯摘去,位及人臣,功略驚天,征戰一生是真。羅貫中只敘述與創造了一位鬼神莫測、神機妙算的軍師,缺少的是敘述孔明對蜀中的治理和一定間有過的富民政策。否則,老百姓怎麼會為他戴孝至今。如果只是在外地征戰,勝也好,敗也好,關蜀中百姓何事。「蜀人頭纏白布巾,武侯至今誠如神。」為人民做好事的,人民永遠記住他。如果只是忠心扶保劉備父子,連年遠征,斷不能得到直至今天的有口皆碑的讚譽。 我們還到了寶光寺,另有和番小文記述。這裡只談令我感觸的寫在大殿抱柱上的對聯。 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由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我被震撼的是,「何妨」二字。「文革」當中,什麼時候聽過這樣溫和婉轉、聰慧儲蓄的規勸、開導、商榷之音呢?那鋪天蓋地的勒令、必須、一定、非得、低下你的狗頭、不改造也得改造、只許老老實實……聽熟了,聽夠了,聽煩了,聽厭了。而這「何妨以不了了之」,卻似在遠古的洪荒中發出的規勸。含著笑,含著淚,那是世代的微笑,也是世代的熱淚。後來,我斬住奉節白帝城,在碑林中倘佯,感悟到許多至今還未曾理清的哲理。 每天上下一趟,幫著拎點攝影器材,渾身汗透。曾乘著小船,穿著救生衣,在川江激流中,四處飄蕩,我的內心,已忘了過去的一切辛酸,想把這巴山蜀水、風情勝境填滿胸懷,更想盛下蜀中文化的遺存。這香外景拍攝,使我驚喜交加,我早年讀過的史、書、詩、文,—一在這裡得到了複習、補充、印證。 在文化遺存面前,在史跡歷歷除列的長江兩岸,我留連忘返,心馳神迷。 這期間,大約寫了四五首詩,舊休詩的難度對於我太大了,我知道我只能做一個播音員和主持人,而不可能成為詩人,天份與悟性、才氣與努力都差得太遠。因之,這次長江之行,堅定了我兩個想法,基本不再苦著自己去學我學不成的東西,今後努一把力,一定要在主持人這個行當中,出人頭地。 在白帝城住宿,房前正好面對羹門。當時。峽谷對岸有個石灰廠,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了。每天,隔一會兒放一炮,崩石頭,燒石灰。弄得我白日裡,心驚膽戰,因為那一炸,山鳴谷應,震顫人心,不知一鎰放幾炮,也不知哪一響最最後一飽,懸著心等著放完,夫受刺激,人都受不了,何況糧細?所以,猴子早跑了,「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那時有猿猴在,聽說,老人們過三峽時,還看到過猴子,可是現在沒有了。幸好當年我尚未做《動物世界》與《人與自然》否則,我一定跟這個石灰廠理論一番。 到了夜裡,萬籟俱寂,滿天星斗,月色光華,而峽影森森,濤聲拍岸,感到一陣陣膽寒。 白帝城上沒有居民,當時只有一座文化館,我們住在西側殿裡。夜深人靜,在窗人就可以感到星天雲滾,樹影斑斑。想到一千多年前,劉備兵敗,退於此處,病臥床榻,臨終托孤,文武重臣。雙目淚垂,諸葛孔明,臨危受命。他們,可曾在靜夜中,感到濤聲的淒涼,心境的悲哀。那巡迴的衛士,聽到這濤聲、風聲,會怎樣的情怯去思鄉,那赳赳武將,久經沙場,他們膽氣豪壯,但兵敗如頹,奈何天數。總之,在濤聲中,在夜色中,在群峰的陰影中,在愁雲修霧中,劉備兵敗病危,心情沉重的蜀臣局將,都會感到,氣數已盡的悲涼。 「淘盡英雄是浪聲」往事已過去了近兩千年,兩千年對於整個人類發展史一說,簡直就在昨天。 夜宿白帝城,古文化的氛圍與古戰場的肅殺之風,直讓我這個讀過點書,又偏愛遐想,加之敏感多思的人,何能安寐。 晨曦初露,鳥聲鳴轉,白帝城的夜結束了,我披衣出門,獨步碑林。人川以來,我仿佛又回到了充滿濃郁民族文化的長廊,我是吸吮著中華文化的營養成長起來的,中華民族的文化是我生命的根,靈魂的根。儘管這是我第一鎰來到這裡,可仍有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譬如,在白帝城西碑林,我第一次看到炫刻在一塊廠碑上的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宜未雨雨綢緞,勿臨竭而掘井。……施惠無念,受恩莫忘。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字宇讀來,深感以碑石的楷書刻字,作為這一家訓之載體,更顯得端莊凝重,大氣凜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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