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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解鈴「不」須系鈴人
  ——義氣與職稱

  「人沒有一輩子倒黴的,也沒有一輩子都順利的。」

  ——一位中國畫家的話。

  §解鈴還須系鈴人

  1988年底,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騎著一輛半新半舊的自行車,從彩電中心大門出來,向禮士路騎去。

  這一天,寒風凜冽,北京城裡風沙眯眼,雖然騎的是順風車,但我心裡卻嘀咕,本來可以不來的。

  那天上午,臺上事處通知我參加高級職稱評委會會議,我是評委理應參加。可是這次會議主要是解決上屆評職稱中遺留的問題,不算重要,我又正好安排了下午的工作,在電話中,我已向有關人員請了假。可是,不知哪根筋牽著我,下午一上班,把工作很快幹完,照理說該騎車回家,可神差鬼使不知怎麼拐向禮士路了,快到真武廟,我才埋怨自己,這麼大風天,又已經請好了假,吃飽了撐的上這兒來開會。

  既然來了,就進去吧。

  會場在廣播大樓西邊的灰樓(原廣院院址),我鎖好了車,剛要離開,一陣大風咣啷一下,把車刮倒了。我心想,再扶起來,還得挨摔,一輛破車,委屈會兒趴著吧。

  推開會議室大門,一陣暖風吹向面頰,十幾雙眼睛也同時瞄向我。「對不起,我有點事,來晚了,打擾了,抱歉!」鐵城笑著說:「趕緊請坐,大家正看材料。」

  按職稱評定慣例,先把申報人的材料分發各評委,輪著看過一遍,再集中評議,最後無記名投票表決。

  播音員職稱系列是幾位老播音員,尤其是林田老師,從1984年底就積極籌劃,多次往返勞動、人事部門爭取下來的,是當時國務院批准的第十八個系列,全國播音員人數不多,算是個小系列。我是第一次評定的主任播音員,屬￿副高,但是由於正高職稱沒幾個人,組成高評委必須添上我們幾個副高身份的人,才合於法定人數。所以當時,我以副高身份卻幾次參加了對正高職稱的投票。

  我坐下之後,接過一疊卷宗,打開一看,心怦地一下,不是解決上次遺留的問題嗎?我記得只有宋世雄一位報正高評為副高,今天這次會議只是再對他議一議,怎麼方明、鐵成報了正高申請材料。本來屋內的暖氣已驅走了我身上的寒氣,可是我頓時覺得剛才街上的寒冷此刻全聚在我心中。

  我這一生中,經歷過太多的不平之事,能忍的我都忍了,該吃的虧都吃了,不該吃的虧,我也吃過,但人不能忍一輩子。蘇軾在《留侯論》中,開篇提出:「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是的,東坡先生認為這不足稱其勇。可是我在幾十年的現實生活中,從上小學起,很多事我都忍了,我一直堅信古人的話:「吃虧是福。」

  可是近年來,我覺得這是傻瓜邏輯。如果接二連三的不平之事都忍了,到哪兒是一站呀,再說,我從沒有想過要當張良輔佐王者以成霸業,也更比不了韓信,日後當位大將軍。我只想平平穩穩過此一生,但總是隱忍,何以心安?心不能安,何以平穩。

  也許,是剛才的大風刮得我氣往上升。

  我把卷宗一合,說道:「各位,我能不能發言。」

  寧靜的氛圍被我打破,大家都注視著我,沒人不叫我發言,於是我問:「這是怎麼回事,今天的會議不是補評上屆遺留問題嗎?鐵城、方明怎麼報了新材料呢?」我和他們二位從小一塊成長,沒有任何不睦,我並不反對他們申報高級職稱,可是,為什麼他們材料都報上來了,中級評委會也附上了同意的意見,而我壓根兒不知此事。我記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這麼一個場合,申訴我的不平。「各位評委,我個人認為評職稱類似高考,我也許不是一個優秀生,但報名是我的權利,考不上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可說的。可是不讓我報名,這公平嗎?這合理嗎?我請各位評委主持公道!」

  高評委副主任委員,一向和善的張振東這時開口了:「你們台沒有通知你嗎?這樣吧,我們再查詢一下,你也回去瞭解一下情況,因宋世雄同志材料手續不完備,你們台還要再議一次,你如果有意申報,我們可以考慮專門為你們台再召集一次會議。」我氣仍未平,我說:「各位,對不起,為了我自己的事,干擾了大家看材料。我想要表明的態度是,假如事先一視同仁,通知我可以申報正高職稱,我是不報的,我自己還要扎扎實實工作一段,我今年還不滿50歲,有的老同志工作了一輩子,快退休了,職稱問題還沒能解決,我十分同情,但是這次事已至此,我表明我一定申報。」

  離開會場時,鐵城送我出門,我們只緊緊地握了一下手,我們彼此明白,我們都是在播音崗位上拚搏半生的戰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衝突,我剛才衷心地投了他一票。他叮囑我:「弄明白了,再說話。」

  §不說白不說

  頂著西北風,我理順了我該著手的事情。

  進了家門,我立刻著手寫申報材料。兩個多小時,寫了近4000字的報告。從1985年到這個時間,三年多的工作歷歷在目。寫第一個副高職稱報告時,頗費周折,1960年參加工作到1985年,25年的工作,千頭萬緒,不知怎麼整出個條理。幹活越多,材料越難寫,尤其播音員,我播過那麼多節目,說哪個好呢,不能寫成長篇小說,規定3000到5000字。有人沒幹幾件事,報告反倒好寫了,他可以展開手筆,鋪陳、渲染,怎麼立的意,怎麼出的門,怎麼架的機器,怎麼工作完畢,有什麼心得,有什麼體會,有什麼效果,有什麼成績,還能從中總結出理論,寫得狀物抒情,感人至深。我一提筆就傻了,25年的工作,在思路上一整理就得幾個小時,只能合併同類項,羅列數字,幾乎寫不完簡歷就到了3000字,刪繁就簡,雖則認真卻不盡人意。不過,幸好,大家互相瞭解,副高就這麼通過了,我的報告還列人了職稱範例一書。

  而這一回,就好寫多了。第一,學習上我又拿了兩個文憑,一是廣院一期新聞編采成人教育,三年來,辛苦可想而知,但畢竟跟下來了,我的畢業論文《論主持人》得了95分,主講教授說,這是他第一次給這麼個高分。同時,我也拿下了英語單科文憑。這期間,我還寫了不少文章,—一列舉,本人也極滿意。第二,工作上算來,真幹了不少。幾個大節目都幹得有聲有色。平心而論,這份報告,寫得真使我自己都有點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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