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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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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插隊 風綠中原,插隊四十天。 幹校重要課,人生添新篇。 張莊待我親,情誼暖胸間。 想起六五年,「四清」昌平縣。 流村 搞社教,工作無經驗。 生活在山野,身心受磨練。 別來八年整,至今夢紫牽。 昔出流村麥正黃,今到張莊禾苗鮮。 同吃同住同勞動,猶如久別回故園。 耳聞目睹身邊事,家家經歷不一般。 田頭歇息樹蔭下,鄉親對我說從前。 一九三八年間事,日寇打到黃河邊。 蔣軍炸開花園口,想借洪水阻敵頑。 此計無成害百姓,黃水咆哮沖良田。 啼寒號機逃荒路,餓殍遍野倍淒慘。 大水退後回家轉,全村人亡十之三。 政治隊長孫長夫,當年全家去逃難。 走時共八口,歸來家已散。 祖父祖母親生娘,至今屍骨拋異鄉。 黃河滔滔向東流,淚流何日方始休。 風雷激蕩撥烏雲,中州大地得安生。 受苦受難莊稼漢,如今吃上安穩飯 過去黃水氾濫區,今朝千里稻麥香。 豐衣足食蓋新房,牛羊成群柳成行。 晴日暖風話家常,心潮翻滾似海洋。 不知過去苦年月,怎曉今朝豔陽天。 幸福年月奪高產,期盼永久幸福年。 §必有我師 在幹校最大的收穫,是我恰好與北京廣播學院的許多教師編在一個連隊,我從他們身上獲益匪淺。 俗話說:「秀才談書,屠戶談豬」。我在當年喂了十個月豬,我懂了許多關於豬的知識。我學會了給豬做發酵飼料,學會了簡單地為豬治病,學會了給豬打釘;知道如果給豬治療肺炎等感染性疾病,一次青黴素的劑量,大約是成人用藥量的五至十倍;知道長嘴白豬是從丹麥引進的蘭德累斯種,短而翹嘴的黑花豬,則是澳大利亞的約克夏;我還知道如何喂小豬仔,如何喂架子豬,如何為豬育肥,這些是過去從未接觸的知識。 但是我在下田幹活和喂期間,牢記自己原來是播音員,今後,我還會回到我原來的崗位上去。對這點,我幾乎堅信不疑,我從沒有半點看不起農民,但我相信,党培養我多年,並不是要我只做一個喂豬的專業戶。 於是,我從未忘記看書、學習,並且默默地習練我的業務技能。難能可貴的是,我周圍是一個掌握了各種門類高深學識的群體,廣院的許多老師和我同連同班,朝夕相處。儘管在幹校的風吹日曬中,他們的外貌已然和一位真正的農民相差無幾,儘管我們會對農田的活兒或喂豬、撈魚交換點心得,但畢竟他們的學識決不會因為在農村勞動而消失殆盡。我很容易地可以向古漢語老師請教我還不十分熟悉的語法修辭;向教戲劇理論的老師討教斯氏體系、伯萊希特體系或梅氏體系;和專修現代文字的老師探討魯迅、郭沫若、郁達夫、巴金、老舍、曹禺;如果有古文或古典詩詞我只記得片言隻語,那麼我會請對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甚深的老師,幫我湊齊我忘掉的句子;對中國歷史的斷代、編年,對西方文學的我尚缺門的領域,我在這一年多的幹校生活中,能問的問、能記的記、能背的背誦。什麼叫「與君一席話,勝讀七年書」,我是有了深切體會。不過,許多位老師不太願意談這些領域的學識,並非不願幫我,而是他們懷著深深的惶恐心理,「卻道天涼好個秋」。因此,我那時的討教,大多在閒聊中,偶發的請教,絕對不敢,也不可能擺出一副上課的架勢。 我是十分的後梅,沒有更好地利用我這段寶貴光陰,多積攢對我終生受益無窮的學識。至今我後悔的不是在幹校的勞動收穫不夠,而是在幹校讓那麼好的學習文化的機會大量流失。 學習知識是一個人活到老學到老的過程,知識的積累需要在適當的時間獲得,這就如種莊稼上底肥,如果少時基礎欠缺,以後追肥再多,總缺乏一種深厚的力度。我見過許多位以寫作為主業的人,他能寫成許多長篇作品,但一讀就知道他缺乏青少年時期的功底;甚至由於錯過類似描紅臨帖的階段,總有大廈雖高、基礎不牢之感;甚至我覺得他們基本寫作行文的主、謂、賓,定、補、狀的文法都不扎實。 除了廣泛涉獵與不恥下問之外,更重要的還有一個如何讀書,如何整理歸納自己已經學得的點滴學問,如何吸收成為自己的營養,成為自己機體的一部分的法門。這就有一個治學的方式方法問題。而在幹校期間我最大的收穫,莫過於看到、悟到一些專家學者的治學精神。 收工以後,我們電視臺的一些戰友,長於侃山(那時還沒出現這個詞匯),擅於說笑;而我常常會發現廣院的幾位老師,坐在自己床前,在記點文字,或專心地讀那時不違禁的文化讀物。他們即使在寫一般的發言稿,也會沉思默想,極其認真。這使我感悟到,做學問的人畢竟是做學問的人,他們有自己早已習慣的治學態度與看不明白的治學方法。我不吹牛,我敢說,我起碼不會比教現代文學的老師看中、外現代文學作品少,但是我和他們接觸之後才發現,比起獲得的真正的學識,我卻差得太多。 讀書也像吃飯一樣,你腸胃不好,不懂得細嚼慢嚥,結果你不吸收,可是人家吸收了。不吸收,則如酒肉穿腸過;吸收,就會使營養變成機體的一部分。我過去讀書,有時是出於天生愛好和興趣,有時是趕潮流,聽人家議論某篇作品好,於是自己也翻閱一遍,以免在大庭廣眾交談起來一問三不知。但我甚至在去幹校之前還不明白,即使是看閒書,有人能看出門道,有的人白耽誤功夫,聊勝不看而已。在幹校這段時間,我積累或恢復的學識並不算多,可是終於懂得,今後讀書要注意方法。有了規矩方圓,有的自己的辦法,再讀書,就會看得更深,記得更牢,而且能用在自己的實踐中,或指導人生,或融人自己從事的專業中。 從幹校回來以後,我深深感到我該回回爐了,一來,補上我沒有上過大學的遺憾,二來,我對學生時代在課堂上那種感覺,總也忘不了,我沒有享受夠學生時代的刻苦與浪漫情懷。 於是,我在有了機會後,決不放棄學習機會。後來,我在緊張的播音工作中,重新拾起高中數理化,硬是在40歲之後,冒著被人取笑的尷尬,和一些比我年輕10歲、20歲的年輕人坐在中學教室,接受成人高考。也居然以不低的學分,先進師院中文函授,後轉人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編采一期。在工作日益加重的情況下,硬是堅持了三年,風雨無阻的定時聽課,按期考試。教我課的老師,許多是我幹校說說笑笑的戰友,有些老師比我年輕得多。我這回上學時,已不是18歲的高中生,是已享有一定聲望的播音員,而且也已評為次高級職稱。在廣播學院出出進進,有點難堪,也有點傷感,這是我二十多年前就應該有的舉措,可是過去哪有機會,這種讀書的決心,源自於幹校的生活,我會永遠感謝在幹校的這一收穫。 我去幹校實在是不情願的,可是在不情願中,有了我求之不得的機遇。命運對我是薄是厚,我對已往是怨恨還是欣慰,豈能一言以蔽之。 我可能天生不適於學習理科,也不能說我是文科的料,只能說我的接受能力早年是傾斜的。恩格斯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但他對數學所愛極深,他曾以解數學題作為休息的方式。人家是文理雙修,我缺少理科的縝密的邏輯思維修養,特別是數理思維,我欠缺得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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