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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當我開始弄墨時,有一次我畫了兩頭驢,黃胄先生補了一頭,范曾又添了個小孩,最後黃胄落的款:「俯首甘為孺子驢,忠祥老兄醉筆劃驢,范曾補孺子,黃胄戲題。」那天,大家難得相聚,又很開心,我設了個小局,那就是用淡墨畫了兩頭驢,這樣他們好給我修改,給我添枝加葉,那兩頭驢上也有黃胄的筆墨。我至今珍藏著這幅畫。

  有一天,在大庭廣眾,范曾又神采飛揚,高談闊論,「忠祥還真有人緣,我們兩位大家給他補畫,他畫了兩條小丑驢,黃胃補了一條驢,我添了一個小人。」

  可見,他認為我連正一品都不夠格。不過,我當時真是剛人門兒,不如現今水準。今年我的一張潑墨四尺整紙駱駝,參加了廣電部電視界畫展,還得了優秀獎,今日之筆墨當不可與早期同日而語了。

  我早已仰慕黃胄的畫風,他用墨的神韻依我之見,當代還沒人能與之相比。

  我第一次與黃胄相識,是在「鄧拓藏畫展」上。鄧拓夫人丁一嵐女士,按照鄧拓生前遺願,把家中藏畫捐贈給國家。丁一嵐是播音界前輩,她在延安播音時,我才出生不久。這次藏畫展我當然要去參加。那天,黃胃、周懷民等著名畫家也都出席了畫展開幕式。黃胃手持一根竹杖,頭戴一頂墨色羔皮帽,與兩道濃眉配得極有派頭。他進人大廳在簽到簿上,飽蘸濃墨,瀟灑遒勁地簽了名,我於是不好意思再簽名了,因為我的字太寒磣了。

  展覽後,丁一嵐大姐設便宴答謝幾位鄧拓生前的畫界朋友,黃胃、周懷民都出席了,我作為了大姐晚輩也在其中。席間,黃胃談興頗濃,高席評價丁一嵐捐畫義舉,我當時真的並不能理解鄧拓這一批藏畫的無可估量的價值。幾位大家談笑風生,我敬陪末座,洗耳恭聽,不時插問上幾句自認算得體的話題。

  在席間黃胄給我講了這麼一段往事。他法當年挨鬥去了幹校,那時叫他「驢販子」,「你不是畫驢嗎?就叫你喂驢。」整人的人太傻瓜了,這在他們心目中帶侮辱性的懲處,踐踏知識分子尊嚴的招術,哪知道對畫家來說,適得其反,這是派來了一批「模特兒」,給黃胄一個絕妙機會,朝夕觀察驢動作的千姿百態,以及摸透了驢的強脾氣與吃苦耐勞時表現得低眉順目的性情。驢的眼睛其實是漂亮極了,食草動物大都有一種柔順的目光。

  一天,黃胄趕著驢車進了前門大街,記得他自己說是路過全聚德。他把驢車一拴,進了飯店,飯店領班的認出來了,「喲,怎麼著,出來啦!」黃胄告訴他這是進城辦事,馬上還得回農場。服務員給他找了一個單間,黃胄掏出錢來,「就這些,您看著安排。」不一會,端上一隻烤鴨,半斤餅,外帶一瓶老白乾。在農場受累的身子,受苦的肚子,難得改善,來了個風捲殘雲,酒足飯飽,告別朋友們,出了門,一抬頭,糟了,驢車不見了,准是沒拴牢。

  黃胄一想,壞了,驢車要是出了事,或撞了人,這罪過就大了。一路小跑。這跑是有學問的,馬路通南北,倒是往哪兒追呢?黃胄心想肯定往出城方向走了,老馬識途,驢是馬的親戚,估計沒錯。跑了一段路,唉呀,謝天謝地,在一個警察崗亭外拴著呢。黃胄趕忙向警察又道謝,又解釋,又承認錯誤:「我是一名犯錯誤的幹部!跟不認識你的人說這個幹嘛!剛才肚子餓了吃點東西,不小心驢跑了,太謝謝您了!」警察把驢車還給了他,他趕上驢車一路輕鬆松回了農場。

  說起當年黃胄「解放」,還虧了周總理。當黃胄被關在農場改造時,他幾經折磨,已看不出今後還有什麼前途。這時,周恩來總理提起了他,問:「黃胄在什麼地方?」當聽說黃胄在農場勞動,周總理說:「讓他畫畫兒,在農場幹什麼?畫畫兒還可以為國家創匯嘛!」有人把這如春風送暖的喜訊捎給黃胄,他自己解放了自己,興高采烈,長出一口氣。這時,管他的人也握著他手說:「其實,你早就沒事兒了。」當初,黃胄寫多少份「交待」材料,也過不了關。這時,他不寫了,可是總要有個形式,大家好下臺呀,乾脆,由管他的人起草,黃胄簽個名,就算惡夢已醒。提起這段事,黃胄絕無怨恨之情,只不過一笑了之。

  我非常佩服黃胄的刻苦,他筆下人物、動物、花鳥,千姿百態,而且無論什麼主題,那畫面上首先撲出來的是火熱的激情,對生活的嚮往。儘管黃胄由於當年挨鬥脊柱有傷,至今不得不手柱拐杖,但他對生活永遠充滿了熱情。疾病折磨著他,他以病痛之軀揮毫謳歌生之快樂,這是何等崇高的人格。他的身體日益衰弱,但他的內心充滿了一個強者的朝氣,昂揚、不屈與奮發。唯其如此,他的畫卷給人的不是梵高的生與死交熾的激奮,也不是石魯晚年的狂放,更不是八大的孤傲與無奈,我總感覺黃胄人物畫與魯本斯的物畫有哪一點相像,中西畫派不同,但那飽滿的構圖,與大氣的回蕩如此溝通,黃胃的畫面,墨色是那樣奔放多彩,彩色是那般濃淡相宜,幾乎你閉著眼都會感到畫面上生命衝激。「生命即美」,車爾尼雪夫斯基要是有黃胄作品為例當更能豐富他的理論。

  看黃胄的作畫,可以說是一種享受,他落筆猶如叱吒風雲的大將軍,揮毫那力挾千鈞的氣勢,勾線那穩如泰山的感覺,使我悟得了一個主持人在臺上應有的氣度。黃胄作畫的過程、你會感到那圍繞著他的氣場是旺盛。他的畫兒漂亮,畫畫兒的神態動作也漂亮、帥。

  我就是多次看他作畫以後,才萌起畫中國畫的極大興趣。

  因此,我把我的這位朋友,稱為老師「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我並不是拜師學藝,只是耳濡目染,自己操練起來。我繪畫,沒有基礎,像我這樣半路出家,再從ABC學起,從素描開始,既來不及也沒必要。我只算個票友,從不想成畫家。一個人一生不可能樣樣都能學好,我的主要精力已獻給了主持人工作,其他的就算是修養吧,我畫的不行,可看的不少,懂的也不少。經畫家們一點一滴給我指點與講解的可比一般人多多了,因此,我可以很投人,很內行的主持中國繪畫節目。

  黃胄予我半師半友之友情,我也就經常為他的事業盡點心,絕不推倭,而且又不容辭。他晚年心血,撲在炎黃藝術館上,我和倪萍是他的公關代表。

  1994年元宵晚會,倪萍主持一段節目,劇組去拍攝炎黃藝術館和創始者黃胄先生,倪萍打電話給我,說黃老師希望我去。我二話沒說就趕了去,我記得在電視機前,我們開個玩笑,我說倪萍是我學生,黃胄是我老師,倪萍你管黃老叫什麼?叫師爺,可不是魯迅先生講的,人家稱他為紹興師爺,那是刀筆之吏,咱們這是藝術的繼承關係。當然,管黃胃夫人鄭聞慧叫師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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