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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從他們的對藝術的執著認真,從他們在表演時的氣度和功力,從他們的吐字發聲,從他們在舞臺上散發的藝術氣息上,我千百遍地暗自仿效,並有機會直接請教,這只是淺顯的門道,更寶貴的是我一開始人門學習我的播音技巧,就領悟了「苦練」二字的含義。我接觸的任何一位能在電視上表演的演員,都會告訴我他們練基本功時的刻苦和做戲時的投人。我於是在剛開始從事我的業務訓練時,就有了一種自覺的練功意識。「要想人前顯貴,心在人後受罪」。這句老話雖帶有不合時宜的色彩,但這內涵、這合理的內核,是不能否定的。

  於是在全面掌握播音業務基本功,諸如學習和掌握黨的方針政策,關心時事,收聽新聞。閱讀書籍,增長見聞的同時,我對練聲和練習基本功也下了一番苦力。

  我的練聲分成三個方面,因為我不是專職歌唱演員和戲曲演員,他們必須循著他們獨特的路一直走下去,他們必須按照師承傳統和長久以來形成的本門藝術特點去專一的訓練。我是播音員,我一開始就為自己訂下一個學習汁劃,多方面學習,利用我當時的優越條件,投師訪友,拜師學藝,博採眾長。第一方面,我曾向我經常能見面的廣播樂團的幾位歌唱家學習發聲基本功。視聽視唱,循著鋼琴音階練唱,同時也開始識譜,簡譜與五線譜,並在演播行的鋼琴上開始了鋼琴課程。

  上中學時,我已在業餘時間學過一點歌唱發聲和彈鋼琴基本手法,到了工作崗位,這一個業餘愛好就轉成了必修的課程,這方面主要練習的是西洋發聲法,同時學習與掌握了林俊卿大夫的咽音發聲,主要是掌握氣泡音。科學發音使我一開始播音就能掌握規律,沿著正確發聲道路走完一生的播音路程。第二方面,我又拜中國歌劇舞劇院歌唱家王嘉祥為師,他是一位民族唱法的歌唱演員,他自己勤奮好學,摸索出鼻彈音與京劇念白相結合的吐字發聲基本功。我跟他學了整整三年。第三方面,是學習民間演唱的說唱藝術,我學了京韻大鼓和單弦、貧曲等段子,有的練了幾十年。如京韻大鼓《八愛》是我啟蒙是練習的唱段。這是向一個比我還小四歲的說唱團的小演奏員學的。

  當年他拉二胡,學習伴奏,《八愛》這唱段,他也剛學會,我請他一句一句教。因為他年紀比我小,我學習時就很放鬆。如果去請教老藝術家,可能我會知難而退。想不到30年後,1993年我把它搬上熒屏演唱過,還得到不少好評,石富寬第二天見我,他說他昨天看了我的演唱,他流淚了,為什麼?他說在曲藝不景氣的情況下,你這麼投人這麼熱愛的一種表演,感動了我。但這種愛好,已不單是一般喜愛,隨著歲月的流逝,已成了我文化背景中的一個因子,時時記起少年時的風花雪月,帶有懷舊的濃情。「花明柳媚愛春光,月朗風清愛秋涼……」。每一句唱腔就是一幅少年時代的生活場景,不獨石富寬感動,還有一些位朋友也來信表示了類似的情感。傳統文化的延續,傳遞給我們的是厚重的歷史積澱,每一點每一滴都沉甸甸、扎扎實實地帶給我們博大精深的文化感覺,品嘗這點點滴滴的文化片段,勾起我們對整個民族文化的驕傲與尊崇之情。這就是我至今在文化品位上帶有強烈的、不可動搖的中國人的文化心態的背景,少年時的練聲,少年時的讀書,給我的是靈魂深處的依託與自豪感。

  練聲就是熬時間,這就叫功夫,鐵林磨成針的功夫,跟王嘉祥老師練聲最大的、也是當時未曾覺察、後來逐漸領悟的收穫,就是對藝術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對踏踏實實做藝的一種觀念的樹立。

  當時王老師的宿舍在北海後門,我們相約在北海公園少年水電站附近練聲,我的同學們風雨無阻地從北海前門人園。這一段練聲時光我寫入了《昨夜星辰昨夜風》之中。

  在練聲過程中,最大的附帶的收穫是結識了許多志同道合,一心學藝的朋友,有的成了長遠的至交。當時我們和老師的關係,也是半師半友。都在新型的藝術團體,不是舊時代的師徒形式,但也不是現在課堂的師生形式。因為除了練聲,我們還成了生活中密切來往的、相互關心的朋友,我們這個練聲團體在北海遊客心目中一定十分特殊,因為今年(1995年)在福州參加(元宵晚會)過程中,福州市委書記習敬平與我們聚會時,對我說起當年他曾經常看到我們練聲,我對彭麗媛說:「我比你先認識敬平的」

  習仲勳同志曾有一段在廬山會議之後受牽連的歲月,那時老人家還正當盛年,他每天也在北海散步,帶著幾個孩子,習總與王嘉祥老師相熟,每當路過我們這裡,大家都會圍上去,親切地打招呼,有時閒話幾句。習仲勳同志那時是國務院最年輕的一位副總理,和我們這些年輕人交談平易近人,這一點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二十多年以後,80年代我有機會見到習總,他也親切地提起這段往事,想不到敬平同志,當年還是個小男孩,竟也會記得那段北海相會的時光,我對他說起,王老師已然不在了。1993年,死在家中,他身邊無人,死後幾天鄰居才發現。我和一位朋友魏鑫一同出席了追悼會,想不到魏鑫也是王老師的學生,如今改行當了經理,我們也有點自責,由於忙,很久顧不上看望老師,此時未免在難過中留下遺憾。王嘉樣不該這麼早逝,誰也沒想到,文藝界去了不少人,大家都讚揚他為民族歌唱藝術一生的辛勤,他並不是一位傑出的表演藝術家,但他鍥而不捨創建一套科學發聲體系,並且桃李滿天下。很多人,包括許多大藝術家,都曾與他研討,向他請教。他誨人不倦,平日少言寡語,可對人熱心,所以他的追悼會上來自各方的朋友很多很多。

  我回想當年,一個小名小輩,20歲不到,能承蒙許多前輩藝術家厚愛與提攜,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裘盛戎先生與我交往不少,主要是我陪他舉辦京劇講座,一同在電視裡出現。那時還有一位昆曲大家白雲生先生,我也是在電視講座中陪同出現。他們講述自己多年積累的藝術實踐經驗,談戲曲的基本功與基本知識。我陪他們出鏡,有時間有機會就去劇場看他們表演,裘先生在舞臺上的峙若山嶽的做派,那總領群英的唱腔,給我樹立了至今難忘的有益榜樣,我從那時起就下決心,只要我幹一天播音,我一定創出一種與眾不同,然而又受大家喜愛的播音風格。和前輩藝術家的接觸,由於我年輕、沒身份,不可能直接交流,建立平輩來往的友誼,但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許多于我有益的為人與做藝的品質。裘先生面容瘦削,身材不高,可是在臺上的壓倒一切的氣勢,給我的鼓舞著實不小。你沒在台下與藝術家交往,不可能單從臺上全面領略一個人的功力。我領悟到一個人調動一切手段揚長避短,所能達到的超凡脫俗的藝術境界。這給我的啟示是,只要肯吃苦,沒有實現不了的目標。

  我最後見到裘先生是「文革」前夕,在天津火車站。出站時,我們在人流中巧遇。他對我很親熱,說:「我在一宮演出,忠樣,晚上後臺找我。」我沒去成,因為工作無法離開,但那竟是最後一面,裘先生死于「文革」之中。唉!

  通過白雲生先生對昆曲的講解,我帶著開眼界的心情,經常晚上獨自一人到長安劇場看昆曲。我發現昆曲十分優美,唱念做都很迷人、我看過多次侯永奎、侯少奎父子分別演出《林沖夜奔》,也看過侯永奎和李淑君的《千里送京娘》,表演的精湛,唱腔的婉轉動人,給我十分巨大的衝擊。叢光桓和李淑君珠聯壁合的演唱,如《李慧娘》,使我感到那吐字發聲的優美,不是人間所有。我最近見到叢珊,對她說,我年輕時經常看你爸爸的演出。在我投入地看叢光桓在臺上演出時,叢珊要麼還沒出生,要麼只有幾歲。那時有一出或叫《下山》,韓建成演和尚,記得是洪雪飛演小尼姑。這是做功戲,我記得他們的演出也十分精彩,那是我在台下看近的洪雪飛的早期演出。後來,我見她時,幾次想對她講出當年看她的戲的感受並核實她的角色,總沒機會提起,誰知她也撒手人寰,再也沒機會一提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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