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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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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根的保衛人員,幾個壯漢,站在廳內,手背在後面,面向四處。我心想,犯得上嗎?這是我採訪任何一位外國領導人都沒有過的事情。 一會兒來了四五位美方工作人員,在一位女士的指揮下,把我們佈置好的座位迅速搬向一個牆角。我心中明白,這就封住了後面,有安全感,但也有點像成語「負隅頑抗」的意境,我們冷眼看著。等他們佈置得差不多了,我就招招手,請一位美國使館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過來,「哈羅」我手一招,他走過來,我問他,你們在做什麼?他說,佈置採訪現場。找說,你們跟誰商量了,就把我們佈置的環境給拆了,請你們立刻按原樣恢復,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這個人倒是溫和善良,他面有難色,指指那個女上,說:「這是一個政治問題」,我對他說,你只管轉達我們的意思,跟你沒關係,他只好去轉達。我說,我們中國人對待尊貴的客人一向要坐在正面,你把你們總統安排在一個角落裡,會被中國人民認為我們有失待客的規矩,貽笑大方,只見他們嘀嘀咕咕,老大不情願。那位面部瘦削的女士,連臉都漲紅了,有很大的氣似地把沙發狠狠推回原處,我笑笑對她說:「對不起,女士,這裡是中國。」 我清楚記得,1979年,當我們在美國一個會議廳,布放我們的機位時,一位美國警衛走來示意把機位放遠一點兒。我們說,我們是中國記者,是鄧小平副總理的隨行人員。他對著天說了一句:「這裡是美國。」我想,這回我說的話,是向他們學的,只是語氣和笑容加上了東方的人溫和。 採訪開始了,我離裡根很近,但我覺得沒有和卡特坐在一起時的感覺。我們之間說不上疏遠,也談不上親近,我問問題,他回答問題。我已忘記了都問過他什麼,當時就沒仔細聽他都說了些什麼,但我看到裡根回答問題用了兩台提示器,即他是照著屏幕上閃現的字幕來念出他的回答。他不明白,為什麼把一位中國記者禮儀式的採訪,弄得如此緊張?世界發生任何風雲變幻,幾乎與這次採訪毫無關連。現在,一切猶如過眼煙雲,觀眾不可能再記住那次播出的採訪,裡根也可能不會記得那次採訪,而我記住的也只是在我的採訪生涯中又添了一個內容。 當我後來向採訪我的記者講了這些往事後,廣州一位記者發表了一篇叫《忘記了總統,記住了動物》的文章。意思是說,他們對趙忠祥採訪過多少要人和採訪過哪位總統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動物世界》,因為只有十分具有知識性、欣賞性的節目,才給廣大觀眾留下永遠難忘的印象,才會引起百姓回味無窮的記憶,果真如此嗎?我自己也是難於說清的。 這次採訪的唯一收穫是,我請人把我和裡根坐在沙發上的全景拍下來,主要突出了那幅蒼蒼鬱鬱的松樹圖。我把這張照片寄到廣州黎雄才先生處。我想,當人世已輪回幾遍之後,那幅蒼勁的松樹圖,還一定保存得完好,而且它有可能記住有多少要人曾坐在它面前,說了多少話。 在電視臺的長期工作。使我有條件目睹了幾乎所在藝術界的大師、明星和後起之秀的演出風采。 我剛參加工作,住在集體宿舍,每天晚上,不論值班與否,我都會在電視播出過程,看電視,或到播送室觀看各類人員的演播。新聞、專題、文藝這三類節目構成了電視節目的整體,過去如此,現今也大體如此。其中文藝節目是需要全國的演藝人員直接參與的,電視臺早期沒有錄像手段,所以不論任何形式的表演,小到一位演員說評書,大到一台幾百人參加的晚會,複雜到電視劇那種多場景、多景別、多角度的切換,都無一例外,只能直播。因此,無論哪位聲名赫赫的大明星也只能親臨電視演播現場,在規定的時間與限定的演區內現場表演。咫尺熒屏,群星薈萃。 我每天晚間,只要播送室有文節目的現場直播,我都會搬一把折椅,坐在離演區最近的攝像機旁,看演出,這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票的位置,我從一個高中學生買話劇票和電影票都要算計的人,忽然來到電視臺演播廳,盡情觀看各位藝術家現場表演,這好像做夢一樣,能看到那麼多名流風采,心裡的激動難以形容。那時還沒有「追星」一詞,也沒有出現「追星」一族,但我的心情點「追星」味道。我為目睹過這麼多明星而驕傲。據說羅斯福外孫女一天問起母親,「媽媽。同學們說我外公是總統,您為什麼不告訴我呀?」媽媽說:「孩子,這也值得你驕傲嗎?能當總統的人很多呀。」連有個總統外公都不值一提,我只不過見到過那麼多明星就值得驕傲嗎?是的,在我心目中,一位藝術大師的精湛造詣不亞于一位總統的政績。 我是在這樣多年的觀摩中,懂得了京劇的一板一眼,懂得了各地方劇的花色品種,懂得了許多劇目的精妙之處和許多流派唱腔的曲盡人微之點。知道了什麼叫手眼身法步,什麼叫生旦淨,末醜,什麼是高品位,什麼是一般般,什麼叫絕活,以及這一身驚人絕技是由於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而來之非易。從演員吐字發聲、表演的投人和形體的優美到位,到演員在劇中的人物塑造和在演出中的非凡氣度,各行各類,點點滴滴,形形人目,聲聲人耳,那群體的鬼力已溶入我長久的記憶。 各個門類的藝術神韻原本是互相滲透互相溝湧的,唐朝書聖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然後草書大進,就是一個眾人皆知的例子。做一件事情,成功的前提就是刻苦,在我接觸的演藝界的朋友中,凡有些成績,能站住腳在舞臺上演出的人,沒有一位不是刻苦學藝,認真做戲的,更不要說藝術大師們的一生是何等投人自己的事業了。在多年的現場觀摩中,我受益很深,很難說清是那一點啟示了我,又很難說那一點不曾啟示我。 他們都曾是我的老師,無形之師,來行拜師之禮、免收學費的老師。只是我並非是一個勤奮好學,一點即通,有記性與悟性的像樣的學生。常言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年輕時仰觀聲名赫赫的藝術大師,如馬連良、譚富英、裘盛戎、張君秋、趙燕俠、俞振飛、言慧珠、紅線女、常香玉、李萬春、吳素秋、趙丹、白楊、謝添、孫道臨、王昆、郭蘭英、樓乾貴、侯寶林、郭啟儒、白鳳鳴、孫書筠、新鳳霞、魏榮元、馬泰……數也無法數清的各個行當的精英國寶的藝術風範,只是以一個不懂天高地厚,看不到門道的眼光去恭而敬之地瞧個熱鬧。 後來,年紀大了,有了一定的資歷,又有那麼多機會與我年紀相仿的演員平輩交往,觀摩欣賞他們的演出。這些位藝術家大多仍活躍在自己的舞臺上,有的已登堂入室成為藝術大師,按文藝界較為親近的稱呼,他們是我的大哥、大姐,師弟、師妹。 再後來,前輩大師不少已然仙逝,健在者也大都告別舞臺,後起之秀—一湧現,像毛阿敏、劉歡、韋唯、那英和不幸身亡的洛桑等。我托個大,把他們當成晚輩,他們也在與我親切交往中,稱我為老師或叫一聲大叔,從他們身上我感到一種壓力,這就是小將的挑戰。 我主持過12次春節晚會,每一次都與數百位老、中、青演藝人員共度除夕,在十多年中能結交往來密切者不下百位。 這是我引以為榮和無人能比的藝術觀賞上的收益。在我的同齡人中,我在領略中國藝術名家風範的廣博上,別人不可能再有我這樣的經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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