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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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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方面決定方舒姐妹一對搭檔,楊瀾和她一位老師一對搭檔,輪流主持。《正大》由較為紅火的局面,由於風格的不確定而轉人低潮。一個本來有聲有色的欄目,主持人忽然調換,會使外界對已有的欣賞定勢產生迷失的議論。如果給以時日與耐心,當然可以調整到位,幾位主持人都已努力了。但這時方舒出了車禍住院養傷,這個局面就非再重新調整不可了,遠水難解近渴,再慢慢物色人選,時間不允許。 於是國際部領導找我談了幾次,每次時間都不長,但彼此坦誠相待,意思要我接手。我周圍的親朋好友也都向我直言,你大可不必接這個攤子,萬一失手,二三十年前功盡棄。別人的擔心是好意。而我不是一個服輸的人,找了我,我不上就是服輸,誰管你有什麼堂而皇之的理由。 最後一次找我談話,有關領導說;「我們請你出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憑你在觀眾中的人緣和多年經驗,應該有把握,如果你也拿不下來,我們總算想盡辦法,那也就沒辦任了。」話已至此,還怎麼說呢?「人憑一句話,佛受一爐香。」再說,我只是電視臺一名老兵,總不能像社會上的演員選擇角色,自己作主。於是,我只說了一句:「那就試試吧。」《北京晚報》透露《正大》主持人接任者是趙忠祥後,有觀眾來信給我,勸我別上,朋友擔心,我自己何嘗不擔心,於是,在並無把握的情況下,我決定與楊瀾同舟共濟,唱好這台戲。 這三年的主持,我何嘗敢一日松心呵。我知道自己其實不是最佳人選,但是卻可以暫時頂上一段,可萬一合作的結果不成功,那我就慘啦,當時年屆半百,沒有時間再讓我打翻身仗,事隔多年,我回憶當初決定接手主持仍有點後怕。幸好,還算對付下來了,看過兩期播出,朋友們對我說,當初我們為你捏一把汗,不過還行,薑昆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大哥,您接住了。」他愛人敬民說:「比姜昆強。」這是朋友間寬厚的理解與支持,我感謝他們的鼓勵。 然而在場上,我初次錄製中,還是有許多難以適應之處。 我過去很少與別人共同主持,即使合作,也是完成各自臺詞就大功告成。而《正大》卻不這麼簡單,它一開始,已有了定勢。這很像一首歌,不管後來者如何發揮,在觀眾聽來都不如原唱者,不如首唱的風格動聽,藝術實在是難於接手的。 姜昆與楊瀾合作一年,這個節目已經搞得不錯,我再努力也不可能模仿他們的模式,這就給我帶來了難點。找的年齡、性格、過去主持節目的風格,都與他們已形成的風格產生反差。擺在我面前的首要一關,就是我難於適應原來的快節奏。我認為,過快的節奏有時令人覺得浮躁,而當時社會上的一種浮躁之風也令擔優。我如接手,我要讓《正大》先靜下來,而這個問題不解決,就很難繼續搞下去。 §節奏與氣韻 我曾在齊白石先生的一幅畫前,觀看良久。大約是一幅六尺豎幅畫卷,上端一根魚杆,下端一條上鈞小魚,中間是氣韻綿長的一絲墨線,通天徹底。在整體畫面裡,墨色只占不到5%,而那氣勢已充滿全域。這是國畫大師的一件惜墨如金的精品。 李可染先生也是中國畫無與倫比的大師。看他的山水畫,往往是墨色佈滿宣紙,暈染堆積,使山巒雄渾矗立,往往只在山巔上方,留一抹白紙本色,有人謂之,借自如金。 圍棋國手,幾隻棋子往盤中一布,那勝數已定,通盤在握。 金庸先生小說中,劍客的頂尖高手,出劍點住對方,這一招已然封住了敵手上中下三路的周身要穴。 記得趙丹先生自導自演的影片《青山戀》的開頭,一位老林業工人背向鏡頭,走上兩分鐘路,無聲無息,就這麼領著你的視線走下去。金山在扮演施洋大律師的一段三分鐘臺詞中,那貫口的處理,幾乎一氣呵成,聽不出斷句,如開閘奪門而出的怒濤,氣勢如虹。 中國傳統書法中,有「疏處可以跑馬,而密處不容插針」之說,那是論及書法作品的佈局。 這些都可以說成是節奏,也是氣韻,也是獨具匠心的運營,守若處女,疾如脫兔;靜如山嶽,奔如電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由鹿興于左而目不瞬。這也是節奏,節奏不僅體現在速度中,也體現在氣度上,一味快並非節奏,一個勁的慢也不是節奏。動靜之間,快慢之間,張弛之間,都充滿了節奏,充滿了氣度。這一切處理得當就會變為構成大器的神韻。 在《正大》的主持調度中,我學著做的是在我心目中前輩大師那峙若山嶽的氣度。我不喜歡把自己當成歡樂的小溪,那是楊瀾的角色。她是一位討人喜歡的清純型少女,是一位有著良好的高等教育的功底,並有著基本教養的年輕的主持人。她可以使自己的活力迸發,使自己對一切外界的事物充滿興趣、充滿熱情。我想這麼做也做不了,我不能和她相比,我們是兩代人。 在場上,我們一老一小;一個沉穩,一個熱情;一個充滿了洞察世態的滄桑感,一個因涉世未深而理想單純。於是動與靜,熱與冷,快與穩,亢奮與凝重,好奇與練達,浪漫與現實,奔放與徐緩,探奇與思索,坦率與含蓄,形成了我們的分工合作的角色格局,既有各自的特色,又相輔相成而統一。 兩個將要長期合作的主持人,首先要有一個共識,即我們將在今後的合作中,如何充分發揮各自的優勢,並使自己能在與合作者的共識中,使場上的調度目的明確,言行舉止互相讓位與補充。 我十分欣賞楊瀾的一點,即她有著很高的悟性。因為,不但她在此之前,由於主持經歷短,沒有這樣的思考,我也僅僅是在這次合作中,才萌生了這種以特性的反差,形成協調統一的構想。 在與楊瀾的合作中,我們較為一致的認識,就是串連臺詞基本上由我們共同創作,而且我們又都認識到這次合作至少應該是一年。我還從沒有這樣長時間與人合作的歷史,加之我們在性別、年齡、資歷、經驗、學識甚至外形上都有那麼大的差距,我們不必在場上形成一順邊兒的、互相遷就的、互相模仿的、互相靠攏的主持形式,而應該總體上協調。而這種協調是互補型的,充分展示與發揚自己的個性,在我頭腦中,似乎有著太極圖黑白魚似的反差與統一的模式,不是平面的而是全方位的。 楊瀾同意我的這一想法,並且從最初開始我們就向各自角色貼近。即她是個年輕的少女,我是個和善的大叔。我們之間的分工一經確定,就出現了場上節奏的起承轉合的韻律,使主持有品味,有回味,有韻味,有趣味。 楊瀾的快,不因我的參與而放慢。我的慢,不因她的輕快而隨之變換。反而,我們更突出了自己的特點,不為適應對方而苦惱,這可能是我們一個有目的、有清醒意識的創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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