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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這樣,我和三位同志帶著一台機器,飛到上海,乘汽車到了寶鋼。我是第一次到這麼一個大規模的現代化的鋼鐵基地採訪,那壯觀的廠景使我耳目一新,工人們在高爐前用現代化的儀錶操作,出鋼時,那耀眼迷目的鋼花使我激動異常。

  對於寶鋼的建設投產,社會上曾流傳過各種各樣的說法,眾說紛紜,其中有不少懷疑的論調。我們搜集了比較典型的十餘個問題,有些問題我一聽也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我就把這些問題,一條條的提出來,請他們有關人員回答。回答問題的有黨委書記,有工程技術人員,也有工人。首先是選點問題,選來選去選在沿海地方,選在一個爛泥地,要是一旦打起仗來怎麼辦?要是地基出了問題怎麼辦?這個提問似乎有理,寶鋼人回答:「地基決無問題,有科學數據為證」,並解釋選在上海這個大工業城市附近建廠,生產出鋼材可以就近由消耗鋼材最大的市場直接使用,省了將來的運費,要出口,這裡有優越的上海港碼頭,可直接裝船運往海外。至於打仗,現代化戰爭一旦爆發,沒有內地與沿海之分,持這種疑問的人幾乎忘了時代的發展,還持有所謂到「三線」深山溝去生產的觀點,再說中東海灣戰火不斷,但石油買賣照做,這個回答起碼令我心服口眼。

  第二個問題,寶鋼的原料,鐵礦砂來自澳大利亞,中國這麼多鐵礦為什麼不用,要依靠別人。寶鋼人回答:「澳大利亞礦砂含鐵量60%以上,而我國的鐵礦大都是貧礦,礦石含鐵量很少超過37%,這個百分比的礦石在澳大利亞沒有開採價值。再說我們國家多年來一直出口原材料,現在原材料進口,經過加工出口,難道不是先進的做法嗎?」

  第三,花哪麼多錢,值得嗎?寶鋼人說:「大家很快就可以看到寶鋼投產後有很高的利潤,同時用這些錢買的不僅是國際80年代鋼鐵技術,而且是買時間,寶鋼一上馬就標誌著我國與國際水平一下子貼近了。

  第四,過去日本人欺侮我們,如今你們又依靠他們搞技術,這是否屬￿好了瘡疤忘了疼。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寶鋼人回答,日本軍國主義與日本人民,日本資本主義與它的先進技術不是同時進口的,寶鋼不少老幹部、老工人過去直接受過日本侵略者的欺侮,他們說,今天我們花錢雇日本技術人員于活兒,這說明社會已發生了很大變化,今非昔比了。

  問題大體上是這麼四個方面,提得尖銳,回答得心平氣和,有理有力。我自己也受到一次教育。因為在寶鋼邊採訪,邊用當地設備編輯,拿回來已是成品。回到北京就請有關部門領導審看,大家一致說。節目播出之後,還接到不少來信,觀眾們也感到受益不小。不是自詡如何,事情就是如此。自從這個節目在中央台屏幕上向全國播出之後,再沒有聽到過有什麼對寶鋼質詢的疑問。

  當我站在時代的發展前沿,滿懷熱情地工作時,我早已忘了年初發生在我身上的不愉快的事情,工作累但心情挺不錯。

  轉眼到了年底,我又一次來到經濟部的一個組裡。那天是1985年12月31日上午,元旦就要到了,儘管元旦比不上春節那喜慶的節日氣氛,但畢竟是個節日,大家也都有說有笑。我到了之後,向幾位同事建議,年根兒了,咱們組織一撥人,帶著機器,開著車,到處走走看看,看看在最基層的崗位中,一些不能離開崗位的人是如何過新年的,編一個節目怎麼樣,立刻有人贊成,願意一塊兒幹。好,志同道合,人馬湊齊,我們擬定了大致的採訪思路,於下午5點車輪滾動開出了電視臺。這時,除了值班人員,電視臺工作人員都已回家過年。

  第一站駛向西單菜市場,在副食品部,拍攝採購節日食品的人流,並請售貨員現場講講近幾年來人們採購熟肉製品的情況,用銷售量的對比,來說明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兩位同志講完情況,我們只說了幾聲「謝謝」匆匆離去,下一站奔清潔工人駐地,但人家工作尚未開始,打一聲招呼,一會兒見,就上街拍交通警察值勤,約摸9點多又返回清潔工人駐地。

  天已黑了,燈光下,垃圾車正一輛接一輛啟動出門,一位老清潔工人拉住我們的手哭了,說:「我以為人們把我們忘了,近幾年很少有人來看我們,採訪我們,想不到今兒過新年,中央電視臺來看望我們。」我幾乎無言以對,想想這些常年幹這種髒活累的人們,在勤勤懇懇地工作,我個人還有什麼委屈不能承受。馬達轟鳴,車燈劃破夜空,照著揚著灰土的前方,我走向駕駛室。一位司機頂著噪音大聲說:「我們的活兒又累又髒,收人也不高,可是總得有人幹。我們願以一人髒換來萬家淨。我們需要大家的理解。夏天我們裝車工人站在沒膝的污水中清理,那臭氣熏得有人暈倒。但社會上確實存在偏見,有時車拋了錨,我們進人家打個電話,人家不願借;渴了要碗水,人家不願給。……」我心中確實不是滋味,這種採訪,對我的心靈是個撞擊。

  下一站,我們向西行駛,開進石景山發電廠。我這張臉就是進門條兒,領導們歡迎攝製組進值班室拍攝。在現場,寧靜的值班室裡,發電廠同志講述,為了保證首都工農業生產和居民用電,他們已盡了最大努力,當然電力仍然緊張,希望一要節約二要理解。他們說,今天是除夕,大家正在過年,我們堅守崗位,就是為了帶給大家一片光明_

  一片光明,一片鋼花飛濺。新年鐘聲剛敲過,首鋼第一爐鋼水出爐。我們在發電廠的近鄰首鋼煉鋼爐前拍攝了鋼鐵工人揮釺的英姿。在噪聲轟鳴的鋼爐前,我戴了一頂安全帽,大聲對著話筒講話,工人們也提高了嗓門大聲回答。鋼花、鐵水映紅了我們的臉,汗水在這隆冬季節依然流淌……

  出了鋼廠又向城裡沖去,直奔婦產醫院。元旦午夜。一個新生兒誕生了。這是1986年元旦,算來這小孩今年已9歲,該上三年級了,我記得他媽媽幸福的笑容,記得白衣天使手捧嬰兒的快慰神情。我們沒有問護士的姓名,整個節目出現的普通人都不必問他們姓名,他們的姓名即使打出在字幕上,至今也不可能有人還會記住。但他們每個人代表的是一個群體,是一個支撐著我們國家的一節脊樑骨。

  出了婦產醫院,我們靈機一動,去公共汽車站。那一年,劉心武發表了一篇文章《公共汽車詠歎調》,反映了公交工人的辛勤與煩惱。我們在節日的淩晨一定要拍攝到他們,向他們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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